《上海文学》2018年第7期|龚学明:卑微的本色
毁 灭
越走越远:抽出来的活力离去
留下躯壳和没有交待的遗言
一朵云中潜藏虚无和无限可能性
一片遗弃的树林只有沉默和叹息
暗喻和明示如此交织:从高处观看
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一片绿色
在演绎中认真严肃一一悲风中的惊喜
夏季浓烈的表达和越来越暗淡的悲观
一片树林盯着一朵白云说,“我将飞”
那时天空辽阔,树的心中波澜起伏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喟叹:疾病缠身
原来自然规则高过人世间的激情
你没有告别,我也就不会有留恋;
你不哭泣,我绝不会悲伤过度
平静目睹一场毁灭,不期待再生
或重复,我们只是默默望着生活本身
红浆果
去年的红浆果在阳光下发亮
——(美)弗罗斯特
白雪上的红浆果多么美
一个热爱生活的诗人敏感色彩的象征
弗罗斯特的红浆果让我怦然心动
我想起一个月前在南京看到的
红浆果鲜艳而饱满
我愿意再看一次
(今天第一次感到风寒刺脸)
我的红浆果还在
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呢
银杏和晚樱都放下了矜持
吹落卑微的本色
在芜杂的琐事中,总有让我们
眼前一亮的感动
不要把冬天的风喻为刀戟
所有成熟的走向,在顶端
人生的经验
提炼后的爱,都越来越少
愈加醒目,珍贵
一个修炼成佛者
在燃烧后,他的舍利
比俗世的红浆果更重,更耐思
在风中渐枯的红浆果
像一个正放下红色,沉默打坐的人
攀 比
一棵榆树与一幢房屋像在攀比
我看到树的高度已超过房屋
现在,树的一半在阳光里
另一半的叶子可以预期进入阳光的
幸福
树一旁的河流有安祥的表情
河水惯于流动,但不会汹涌
它有期待观看的虚荣
当荒凉被时间移走,它的
梦想成真,修整的堤岸上
脚步声没有事先通知
你很难看清树和河流是在等待
还是在争取,那些临河的房屋
脸有污垢,也不会吱声
我看到阳光下的干净整洁
多么自然:没有鸟声飞过
蓝天主动匹配,人世间的默契
自有节奏
奇幻之地
是的,我看到的奇幻:
冬日充沛的阳光,河水微微荡漾
(这或许是奇幻的开始)
我看到的奇幻在一条河边
风似无似有
万事俱备,幻景自来:
行人不多不少,仅表明此地
仍为人间
你看,你看——
那么多的河水的反光
在一棵又一棵树的身上闪动
光变幻浓淡,藏在光中的
影子忽深忽浅
它们像在驱赶一棵又一棵写实的树
走动,向神秘的深处
这条我每天走进的路
我已喜欢,我自信我把控到了幸福
只有细心才能辨识到的
奇幻
让我惊疑:不可知或只露出一角
我不能判断谁更真实。
有 感
我穿行在这条古老的河边
少见人影,风景寂静
这些树,这些生灵,不能说话
比哑巴更沉默,比哑巴会表达——
他们透着长者的全部气息
厚实而粗壮的外表,无法以皱纹或皮肤
来比拟。他们的沉静
才是足可感佩的:比人的祖先活得长的
这些树,是先人栽植用以代表自己的
我不想说出树的名字
就像先人的名字早已模糊
人与人并不一直融洽
为了眼前活着时的一点利益
相互龃龉,反目。而在河边
这些树是值得信赖的
你尽可以靠近,抚摸,倾诉,低泣
一条河流如若没有这些树
多么空荡
如同一部历史书,有多大的
空页。
向 西
放下的玫瑰被雨水镀亮
波涛平静,礁石美丽
“唯有诗中的爱像金子闪着
笑,宝贵的眼泪,永久的
光泽”
他手有余香,心满意足。
祝福停下的人,停下
不需要理由;
一个人重复走了一遍
是为了放弃,善意的嘲弄
他看到:堤岸正在整饬
风景先于他改变
道路摊开手指,“西行”
神秘的风从背后推着:
他从具体中带走一个概念
而江水比此前更加辽阔
下午的阳光富裕
他被照得婴儿般透彻
……感性的美无处不在
不可回避。
狭 窄
在这空旷的人世,我感觉到
狭窄——我在一条临河的路上
走:我不能飞翔,天空浩大与我
没有关联
在正常速度屡感疲劳的时候
我选择:快走,慢行,暂停;
现在,我又热衷于倒走——
我在向前靠近,被时光的绳索
拽着;我向后看,若有所失
复有意外收获
多么不容易:一个发现狭窄的人
是不幸的。也不完全不幸——
我看到路旁的一棵苦楝树
已掉光挣扎的叶子,留下金黄的苦楝子
密集:我看到局促不安
现在啊,我走在河岸被阳光照耀的这一边
不典型的冬天留有快乐的余地
我获得小部分荣誉
像狭窄空间中的那棵苦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