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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杰桦《拳王阿里》:“逆风而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宋永琴   2019年12月18日14:50

在电光石火的讯息时代,诗歌这一生命的家园仿佛渐行渐远。随着流行文化成长的一代青年卢杰桦,却执着选择了这一“寂寞”的形式,以精心筑就他的灵魂国度。在这个悸动的王国里,不只有着爱情、生命乃至自由的探寻,更有历史、现实逼仄下精神家园的坚守。

《拳王阿里》

诗集《拳王阿里》,弥漫着一股坚持、抗争的力量,正像他热爱的摇滚乐一样蕴积着火山般的张力:从迷惘颓废的低吟,到激情四射的赞歌,从挣不脱枷锁的悲哀,到“同唱圣诗”(1)的欢乐,柔情与刚强,徘徊和渴慕、沉迷与释放都隐喻在在这丰富多元的世界里。诗人引领我们拾级而上,超脱沉郁的现实寻求精神的畅游和欢歌。

现实体验——“挣不断的草绳”

诗源于生活,诗人敏锐的眼睛从未过停止过捕捉,悲悯的心也总是停留在当下,在个人体察与世界变动中思索与探求。

历史的苦难、现实的欲求,未来的变幻莫测,随时可来的逼仄,不免让生命成为一首首悲歌。动物作为生命体,成为比拟人类的最好写照,“鱼”、“鸡”这些司空见惯的意象,在诗人笔下呈现出更丰富的感知和启示。《微笑的鱼》作者用一组“鱼”的意象来演奏生命的哀歌。“经年受水羁绊”的鱼类,只有得水之力才可以欢悦畅游,但它谨小慎微,因为深知随时来的海啸、抹香鲸、甚至一颗颗水草都会让那幸福感转瞬即逝。充满杀戮气息的环境中,它选择与族群逐流,不敢妄动,因为“一微笑,就会葬身于别人关怀之中”(2)。《鸡的启示》里用动物任人摆布的命运来讽刺人类杀戮行为的残酷。他首先拷问“鸡存在的价值”,质疑其成为盘中餐的命运,进而追忆至对犹太人的集体大屠杀,如此 “惯常性杀戮”,人类早已泰然处之甚至忘却(3)。而诗人对这种生命的肆意践踏,却经历着苦痛的内心挣扎,道德悯怀如“鸡肋”一样弃之不能。

诗人眼中,生命的欲求从未餍足,人性角逐与利益纷争穿越时空仍不间断地上演。对战争的厌恶和反思是《拳王阿里》表现的主题。“战争的意图是不断杀死无辜者”,“战争遥遥无期不能阻止(4),谁又会分清谁是煽动者还是被压迫”。战争是既得利益者的胜利,却是失去双臂的少年阿里终身的伤痛。而当下世界,人们为金钱、权力而终日奔忙,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行色匆匆。诗人如同一个孤独的观望者感叹 :“诺大一个世界,竟然是一个悲喜剧不明的舞台”,人人都是“表演者”,却没有一个最佳“主角”,“只有大量跑龙套,在戏里幻想自己是主角”(5)。

敏锐的触角越延伸,诗人越感到与喧闹世界的疏离,强烈的主体意识涌动着: “我思我如一株银桦,孤清地颓立于参天的高岗上”,他是孤独的羁旅者,是漂浮着的木桶,是躲在角落冥思的安息者,也是背负着没有木头的木头……他想要成为一个反抗者,但深感无力。他思索力士参孙的当代命运,却发现那挣不脱“草绳”的大力士已成为成为小城里为了生存而苟且的流浪汉、混饭吃的教师、找寻义人的情圣……(7)而那个曾经反抗色列强权、被刺瞎双眼的英雄,却失去了震撼人心的抗争力量。诗人已经深知,当执着抗争的个体日渐沉沦于现实的苑囿,他或他们选择默守、忍耐或者在放纵自我中忘却。

诗人也只能是一个“忍痛者”, 他企图唤醒“忍痛者”心里的痛楚,“逆风而行”,他想要逃避现实这张强大的网,将个体狹裹,于是“世人在赶路,而他在慢条斯理的逃亡”。他如寻找立锥之地的“木桶”,在“地下铁”里羁旅,孤苦彷徨,又不愿停下脚步。因为地铁站上“每栋大厦都指向天空,但没有一栋可到达天堂”。在充满欲望、挣扎和利益的世界,诗人看不到希望。他在忍耐,“我用一个小恒星的忍耐,抵挡生活中那些具体而又无奈奈何的爆炸”(8)。他在等待,等待理想不再像纸飞机样跌落,等待天堂国度来临,而地狱世界消失。

鱼儿的自由意志被剥夺,鸡无法对生命进行掌控。面对种种“挣不断的草绳”,人类又将何去何从?诗人深知理想和现实的悖逆,理想在这个时代的脆弱、“理想越大越容易超载”,“每个人的理想会成为别人理想的祭品”(9), 他内心焦灼痛苦,渴望自己能成为“牧羊人”来守护如自己一样“身罹拙病”“众羊”(10)。

生命发掘——“水”“火”意象

理想和现实的抵牾、纠缠,恰如“水”与“火”这一对看似对立的意象。“火”代表着温暖、热情和动力。而水的意象是则是柔情、包容,或阻挠、羁绊。火遇到水的命运就是化身灰烬。诗人笔下二者却如阴阳同体,“火”是坚强,水是温柔,火只要抓到与之交融的水非但不会化为灰烬,而是相互激发,相互成就。诗人摆脱惯常的逻辑,以水为火的疆土,以水为火的洗礼,将生命的意象开掘到饱满而丰富的层次,也由此而“发现生命、发掘生命、发动生命”(11)。

“等火抓到水为止”组诗中,他像聂鲁达一样追寻着爱情的篝火 ,诗人的爱情是炽热的,是忘掉世界的投入,是翻新生命的篇章,“如果爱可以呈现,爱应该是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的一堆篝火,像你的身影在我心中燃烧”;“我看见你的身影,像一堆篝火在水中燃烧。”(12)水中燃烧之“火”经历了水的激荡不会熄灭,如同生命的热情和希望不会褪色。诗人在黑暗中看到可以前行的光,是格瓦拉如星的目光,“从火到水……孤独一个,却是最明亮,最洁白、最具穿透力,一如水中的篝火”(13)。 “深海里有一支火焰向深深藏着湛蓝的地方迈进”(14),这湛蓝的地方,正是生命畅游的空间(微笑的鱼)。生命的火焰并没有因水而灭,而是在水自由的世界里才能更有力地彰显。

水与火的对立依存,赋予诗人辩证的思维来把握世界,电子化给了时代飞翔的翅膀,又让我们处于“不名数据的”包围中:“道德”、伪善、荣誉、人际关系…….虚拟生活又认为生活虚拟(15)。电邮和电话的替代了写信,“信纸和岁月都逃不了发黄的宿命”,但信纸里面书写着的真诚,留下了“渴慕温暖的指纹”,信纸中有诗人曾经拥有的岁月,也有和爱人“错综复杂的情感”经历(16)(80-82)。这何尝不是火与水的依存!

火抓取到水,就找到了理想可以托付的空间,水与火依存,就将失望在希望中变奏,生命找到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回归自身的形式。

宗教救赎——新天新地

“生命如琴弦时常被拉紧,生命如琴弦不自觉地走调,生命如琴弦随时把自己弹断”(17)。现实世界的变奏,常常让人类挣扎于欲望的苦海,生命的道阻且长。诗人也曾经徘徊在斜坡前的教堂,看着卖吉他的妇女与自己的灵魂“讨价还价”。生命背负着苦难行进又需要寻求安息。正是这样的寻求与突围,宗教的赞歌在灵魂的救赎中开始奏响。

和其他诗作的沉郁不同,《献给天使之歌》这一组赞歌独具特色,散发着“幽谷百合花”的馨香,也是诗人灵魂净化的献礼,美妙、欢欣,充满着爱的气息,天使在诗人“最需要的时候把一切带来”,“为我们的生活存放了我们的灵粮”,“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爱我们的枯萎”(18)天使唱着欢乐又向善的歌,引导“烦恼缠身”的我,“在一个宇宙里倾听另一个宇宙”。“有了你我刚硬的愤怒也会令内心柔软;有了你我消沉的忧虑也会令志气乘风;有了你我颓靡的哀伤也会令眼神无惧”(19)。

宗教的救赎,不是抹去苦难,而是用爱的方式浸润灵魂,去寻求内心的平和与美好。诗人在“天使”这一情感意象的引领下,进入爱的国度:在宁静祥和的生命之光下,他可以细数着爱人的头发入睡;他倾听爱的召唤,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如婴孩一般领受着新天新地。诗人沉醉在爱的欢乐之中,“一日如千年”、“理性的海岸也忘了他的分野”(20)。黑暗意象、沉重枷锁在这里都悄然褪去,宗教启迪带来了真正都精神畅游,他渴望有一双天使的翅膀,挣脱那束缚的“草绳”。在等待天使降临的日子,能飞得更为安稳而自由。因为有“爱可以轻盈”。(21)

“我爱你最简单的理由是你爱我”(22),在天使的国度里,正因为有爱带来的希望,才抵御着无休止的欲望侵袭。因为“欲望是只不断被吹气的球,欲望是只不断被放线的风筝”,而有时“我的意志又像一团失去活力的面团,没有你,等于放弃了酵母”(23)。宗教的救赎让诗人找到自己与世界的连接,能够挣脱任何现实的捆绑,内心真正像拳王阿里一样变得勇敢、坚强。

流动的乐章——如诗如歌

诗集《拳王阿里》没有太多男女旖旎之情,“小城”街巷风土人情,而是关于历史记忆、战争伤痕,生命记忆以及小城现实体验的回味与反思。如卢杰桦所言,建构这座隐喻的堡垒,“诗人可有可无”(24),字句就是乐章,有哀歌,也有赞美,吟唱着世间的躁动、悲伤和苦难,也奏响着期待与热情。

摇滚和诗的结合,汇聚了各类感知的修辞,使诗作更具个人表达特色。约翰列侬的歌给卢杰桦带来了快乐和灵感,从他谙熟的摇滚乐中寻求的创作冲动,捕捉诗性的自由。“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因Bob Dylan 的“像一块滚石”而作(25),《等火抓到水为止》是日本歌手《等水抓到火》启发下的感悟。大量的排比、重复,反复等修辞的运用,与诗人情绪表达浑然交融。摇滚乐赋予诗人的灵感和诗性随处可见,其诗如歌如诉,既富有韵律节奏之美,也极具浪漫主义的精神内核,缔造了另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堡垒,这个堡垒隐匿如地下铁,但可以强烈感知得到。

诗作蕴涵的情感张力下,形式的表达也更为自由活泼,体现出诗人对新诗体形式的创造性运用。他可以堆砌、组合眼前浮现的意象,并置“战争、暗杀、软弱、专横、围墙”(26)观念,表达对战争的厌恶;也可以反复质疑和诘问,“杀鸡焉用牛刀?”“我们又做了什么错事,神把我们交在纳粹党人手中”(27),抨击大屠杀中生命如蝼蚁般被践踏。他用解构性的表达来促动反思,如带有隐喻性的符号表达:海啸° 袭击΄ 死亡”(28)意味深长。用后现代性的句式,在肯定中否定,重构意义:“在一无所之外她就一无所有”、“多于一又少于一的木头” (29)。语言和符号作为为情绪表达的载体。在诗人笔下具有了更强的形象感知和思想的张力。

《拳王阿里》正是卢杰桦生命的堡垒,自由的国度。在这个自由王国里,有现实生活的体察,更有个体经验的凝结,既留下了生命的哀伤,也有欢欣的跃动;既有时代变迁下的迷失与困惑,也有着发黄记忆的咀嚼。正是有了诗,沉重的人生才有了救赎,才能充满“爱的轻盈”,正是有了歌,他可以去追寻天使的翅膀,理想不再负载,灵魂无需漂泊,而像婴儿般去倾听世界,像天使般去传递爱的喜悦。

注释:

(1) 卢杰桦:《拳王阿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138页。

(2) 同上,参见第31-34页。

(3) 同上,参见第37-38页。

(4) 同上,参见第47-49页。

(5) 同上,参见第121页。

(6) 同上,参见第20页。

(7) 卢杰桦:《拳王阿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148-154页。

(8) 同上,参见第139页。

(9) 同上,参见第54-57页。

(10) 同上,参见第122页。

(11) 同上,参见第91页。

(12) 同上,参见第90页。

(13) 同上,参见第92页。

(14) 同上,参见第136页。

(15) 卢杰桦:《拳王阿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53页。

(16) 同上,参见第80-82页。

(17) 同上,参见第107页。

(18) 同上,参见第134页。

(19) 同上,参见第140-142页。

(20) 同上,参见第139页。

(21) 同上,参见第140页。

(22) 同上,参见第132页。

(23) 同上,参见第180、134页。

(24) 卢杰桦:《拳王阿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44页。

(25) 同上,参见第162页。

(26) 同上,参见第46页。

(27) 同上,参见第38、130页。

(28) 同上,参见第59页。

(29) 同上,参见第107、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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