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昂扬奋发的青春奋斗史 从春雪到春潮
改革开放初期,青年冯源、陈嘉南敏锐地嗅到了时代大潮的潮润气息,地处偏僻山村的他们从捞渣工做起,贩卖时装、制作话梅、开办打火机厂,誓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二人的创业史时时处处透露着市井生活的活力和坚实。创业奋斗的主调之外,李素雅、欧阳娴姐妹的女儿心事,桂北山区秀丽的自然风光,极富特色的风土人情,秉性各异的乡土人物,如同高低错落的和声,共同组成了一支春天之曲。
2018年3月,我到北京鲁迅文学院就读作家高研班,一时意气风发,难抑激动,便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溜到鲁院园林的文学先辈铜像面前,立下誓言,要写一部长篇小说,不辜负鲁院的栽培。
那时真是心血澎湃啊!然而毕竟功力有限,刚开始写长篇不免磕磕绊绊的,经常中断。《春潮》最初取名《繁花似锦》,模仿的是三岛由纪夫的《潮骚》,要写一部纯真爱情却富有地域风土人情的小长篇。因为叙述风格与题材的原因,写着写着,最终还是偏离了初衷,竟然写了四十万字。写到一半时,有一天忽然瞥见书架上三岛由纪夫的作品集,摆放在一起是《春雪》与《潮骚》,灵感来了,便从中各取一字,名为《春潮》。大约是天意吧,正好这部书写的是改革开放大潮中,小镇青年的奋斗经历与爱情故事,名字还算扣题。
我的目标很明确,长篇小说必须要雅俗共赏,既要兼顾文学性,也要注重市场的流行性。我从小喜欢读金庸和古龙的作品,青春期也曾将琼瑶的小说看了二十多部,因此根深蒂固地认为,写作就是讲故事。多年之后才明白,写作当然不只是讲故事,但是好的作品仍是离不开故事的。这么多年来,我的创作一直注重于营造故事,认为只有把故事讲得足够精彩,给人带来新鲜感,才能吸引更多的读者,冲出市场。
当然,想把故事讲好何其困难,当下作家太多了,加之影视作品的衍生,无论是科幻还是武侠,或是魔幻现实主义或是现实主义,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题材了,如何能从芸芸故事中突围出来,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这就要考验一个作家的生活经历与想象力。
我是幸运的,出生在桂北地区,位于桂湘粤三省交界处,有一些迥异的风土人情,而且我个人也有一些特殊的成长经历,交融起来编成故事,多少有些新意,不至于让读者觉得干涩或无聊。
我居住的村庄几里外,有一个巨大的劳改农场,高高的石头围墙和围墙边上宽大的排水渠,渠边长满了杂草树木,使它看起来就像某个原始部落。围墙外面很多田地也是农场的,劳改犯要出来干活,我们从小就见惯了犯人劳作的场景。上世纪九十年代,农场的劳改犯有时还会来村里沽酒,或到江里捞水藻,运到农场里面喂鱼。我家住在江边,小时候经常跑到劳改犯的拖拉机车上玩耍,劳改犯也比较老实,买了烟和糖果过来,打发我们,怕我们搞坏他们的拖拉机。地方上修水利,修公路,还有盖公房之类的,也会征用这些劳改犯。
我小时候喜欢去农场边上放牛,尤其是农场果实成熟的季节,劳改头(队长)站在围墙上看守犯人,他们会摘些水果拿到围墙上面吃。我和小伙伴去找他们讨要水果,劳改头会扔几个下来给我们解馋。我们有时会偷家里的大米,去小卖部换酒,装到矿泉水瓶里,拿去跟劳改头交换水果吃。最喜欢的还是秋收时节,农场外围的玉米秆子是不砍的,地里杂草又多,把牛放进去,根本不用管,便可以在地头边上看书。那时看的是金庸和古龙的盗版书,虽然内容常有缺失,却也十分入迷。
劳改犯来自全国各地,以桂湘粤三地为主。有犯人来自广东,出狱后,从广东贩衣服过来,跑到村子里面叫卖;也有一些湖南的劳改犯出狱后入赘到地方一些寡妇家里。记忆最深的,有一年农场要把梅子、杨梅、柑橘等老果树全部砍掉,种新的果苗,因为果树太多,一时砍不完,便允许狱警的亲戚朋友来砍伐。村里人沾不上关系,却也想去砍些柴火回来过冬,守在门口的劳改犯默许年轻姑娘进农场里砍树,其他人不让进去。劳改犯常年看不到女人,心情压抑,让姑娘进去砍树,过个眼饱,也算是“福利”吧。我大伯家女儿多,长得又漂亮,我记得几个堂姐进去砍柴火时,劳改犯们像苍蝇一样围在她们身边,殷勤地帮她们将木材搬上板车运出来。大伯家的后院,那年堆满了果树柴火,散发出阵阵清香。
如今,劳改农场已经转型,很多工厂订单都发到农场里面加工生产。犯人不必出来务农了,田地都承包给外地的菜商和果农。挨着公路边上的田地,则建起了厂房,成为工业区。村里不少年轻人从外地回到家乡,在家门口上班,虽说工资不如大城市,但毕竟是在自家地盘,生活压力小,也能照顾小孩,比在外面要强得多。
我是回不去了,并不是对家乡没有感情,相反,我对家乡是充满眷恋的,只是户口迁到了东莞,小孩也在这边读书。我只能闲时回家探亲,重温一下童年岁月罢了。
年少时我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城里安家。那时的我十分渴望外面的世界,希望获得改变命运的机遇。我从小患有强直性脊柱炎,十岁左右便腰腿疼痛,严重时甚至不能下床,那时乡下医疗落后,以为是风湿病,总是治不好,小学毕业后便辍学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后来身体好一些,便以务农为主,耕田种地,放牛养猪,或是到江里捕鱼。农村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养猪,家里喂猪多,米糠不够吃,就要去县里的淀粉厂捞木薯渣。木薯加工成淀粉,会有大量的渣滓跟着废水排到池子里,捞渣工忙不过来,木薯渣便对外销售。
木薯渣卖得很便宜,但要自己下水池捞渣。父亲和母亲趁着农闲时去淀粉厂捞渣,我也跟着去。渣池里的水很臭,像潲水一样,淹没到大人的腰间。我们用簸箕到水里捞渣,装到麻袋里面,大半袋后便拖上岸,拼命地踩水,恨不得用压路机来碾压,因为木薯渣是论斤卖的,水分越低越占便宜。捞完木薯渣,要到生产车间边上的厕所换干净衣服,我于是有机会偷看淀粉厂车间。看到那些轰隆隆的机器与忙碌的工人,心里充满了羡慕,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厂里面当一名工人。
偏远的山区县城,没什么工业,想进工厂上班是很难的,而我只有小学文凭,身体瘦弱,也不敢独自去闯广东,命运留给我的是迷茫与无助,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当农民的命。后来,有两家打火机工厂从顺德搬迁到我们县城,大量招工。因为消息封闭,等我们听到风声时,工厂已经招满人了。听说厂里面的工资很高,有五百块钱一个月,那时我姐姐在中心小学当老师,才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我们羡慕极了,都渴望进打火机厂上班,父亲为此去四处找关系,却也进不去。
过了两三年,打火机厂从县城迁走,搬到肇庆市封开县,在那边大量招工。我于是跟村里一帮兄弟跑了过去,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打工生涯。那已是2002年初冬。我在打火机厂呆了一年多,于2004年五一节南下东莞,此后便一直呆在东莞。
没想到写《春潮》时,这些人生经历成为故事的线索。我写的是两个年轻人为了坚守爱情,在小镇创业的故事,他们从淀粉厂的捞渣工做起,后来贩卖时装、制作话梅、开办打火机工厂,最终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这些都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经历,笔下的小镇,也是以我的家乡为原型,写起来得心应手。
《春潮》从2018年8月动笔,写得断断续续,一直到2019年国庆,才写了十几万字。经过一年多的构思,整部作品的人物与故事,以及叙述风格都逐渐清晰明朗起来,我觉得作品已经酝酿成熟,可以出成品了,于是放下所有的活儿,开始集中精力赶《春潮》。
可能是触及到生命里的一些东西,或者是打开了生命里的一些秘密,当我全身心融入长篇创作时,手感出奇的好。2020年5月下旬,我把修改好的作品投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小珂老师,几天后便接到了小珂老师的回复,说决定留用出版。我当时以为看错信息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交上大运了。然而,一想到自己从16岁便开始写作,直到36岁才终于写出满意的作品,却是把自己生平经历与心血全部融进去了,不免有些感叹,好的作品,还真是用生命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