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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梦玮和贾书记
来源:生活周刊 | 朱辉   2021年06月16日08:55

认识贾梦玮二十多年了,具体多少年,没有去算,总之他一入职我们就认识了。那时他还是个头发浓密、身材挺拔的小伙子,话不多,始终微笑着。后来相熟了,他有时也会板脸,但微笑始终是他的主要表情。

那时,作协和《钟山》还在颐和路,我在河海大学工作,相距不远,脚一带就过去了。在一个业余作者眼里,编辑部是神圣的,哪怕它有点杂乱;《钟山》位于一栋著名的建筑里,这更显得高大上。好在来了个年轻的编辑,他居然比我还略小一点,这很好。

人与人是讲缘分的,跟刊物也要缘分。在我的写作生涯中,《钟山》是最重要的刊物之一——考虑到我的《七层宝塔》发表于《钟山》,我应该去掉“之一”。我四个长篇中的三个,首发于《钟山》,梦玮是责编;中短篇发了多少,我没有统计,多不见得多,但都是我自己偏爱的。我写作,一贯很慢,态度认真,不改到自己满意我不会给《钟山》,但梦玮还是会提意见。他友好而严谨,措辞很客气,但你无法漠视他的建议,哪怕他说:你看看吧,不改也能发。记得我的《吞吐记》,他对结尾,男女主人公一个在天桥上、一个在桥下那一幕提出了疑问,他在电话里说,不改也行。但我还是改了,因为他有道理。这个道理的背后,站着哼哈二将,一个是职业精神,一个是文学能力。

我从认识之初,就称呼贾梦玮为梦玮,现在基本还是这样喊他。这其实颇有不当,因为他是我的领导,他分管着江苏作协的几个刊物,《雨花》也是其中之一。但喊惯了,也就不改口了,只是在正式的公务场合,我会称他贾书记。贾书记在工作上,那可是一着不让,绝不马虎。他讲规则,有底线。我就任之初,他闲聊般地说起了好编辑的五大能力,其中一个,“退稿能力”,让我这个写了几十年小说的资深出版社编辑耳目一新。编刊物,退稿是难免的、必须的,但怎么退稿,后续如何,其实有讲究。他跟我说这个,并没有举例说明,因为他有个原则,那就是退了人家稿,不能往外说。我大有收获,深有领会,回到《雨花》编辑部,立即就召集编辑开讲,并且承认,这是贾书记的经验。

梦玮自带气场,沉稳厚重。偶尔遇到奇葩事,我会毫无保留地啪啦啪啦说,他听,不插话,耐心听我讲完。这其实不容易,我啪啦啪啦讲是因为我觉得可以畅所欲言;他听,是一种理解和宽厚。这时候,他似乎年纪比我大。

做领导是不容易的,上面有要求,下面有期待。在文化行业做领导尤为不易,文人,有时候本事不大,眼光很高,所谓眼高手低,我们见过不少。要做到游刃有余不逾矩,不那么容易,但梦玮比我高。他朋友很多,口碑甚好,在朋友心目中,他是个靠得住的人,这个我知道。但有个事,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约请某著名作家写专栏,篇幅、体裁、刊出节奏之类,都谈好了,作家却跟我说:你等等,我得问问梦玮。我当时有点吃惊,这是为啥呢?

我当然不会坐等。我自己找到贾书记。梦玮哈哈一笑说:写啊,很好啊。于是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他当然要支持《雨花》。《钟山》在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地位,已无可置疑,贾书记不会对《雨花》袖手旁观。

相识那么多年,有时,我也会为梦玮感到遗憾。正如他口才很好却不多说话,他才华横溢,却写得不多。主编这活儿,差不多是压制一个人写作才能的专门职业。看烂稿会被带坏节奏,我到现在都很怕,不知梦玮是否有这个感受;但写作时间被挤占,则是不言自明的。梦玮上班,两头不算,光中间的地铁,单程就要近一个小时,他告诉我,他在地铁上把名著又重读了一遍。可以预期的是,他还将继续读下去。我本以为他是捧着书,古典地读,原来不是,他有个Kindle。某一次我们一起出差,返程时上了车,他一拍脑门,说:不好,忘了东西了。他马上打电话,请人家帮他到宾馆找Kindle。

梦玮也是个时髦人,就是说,他也能与时俱进。他有衣品,懂汽车,虽然他没车,但说起来头头是道——听一个吃汽车饭的专家谈车有什么意思?梦玮谈,才好玩。这是一种爱生活的态度,真性情。

到我们这个年龄,交友是审慎的,内敛、守成是应有之态。老朋友各有性格,这正常,但我特别珍视朋友的真性情。写这个印象记其实是有难度的,难在太了解,写个长篇素材都嫌多,还要挑,已经“印象”不起来了;于我而言另有一个难度,那就是梦玮是我的领导,是贾书记,按理说,傻子才去写领导的印象记,说好,是要被人鄙视的。但我还是愿意写,因为我也有真性情。义不容辞,情也不容辞。多大的事呢。

最可爱的梦玮是在聊家常的时候。我不避讳,他也肯说。说到他儿子,他顿时两眼放光,神采飞扬,还配上了手势。众所周知,他有两个儿子,我说都像他,他说有个像他妈。两个儿子,各有性格,因为成了双,多了无数可想而知的乐趣。他说这个,说那个,说他们两个,即使各有评价,甚至表现出无奈,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的凡尔赛呀!我们只有淌口水的份儿。他还会说,他倒是想生个女儿的,但有高人告诉他,他至少要到第四个,才会是女儿。哼。

梦玮为数不多的手势里,有一个是拍脑门。如前所述,丢Kindle他就拍过一回。后来有一阵子,他拍脑门的次数陡然增多,动不动一拍脑门:“靠!”憨态可掬。憨态可掬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手势是他家的小二子帮他更新升级的。小二子表示惊奇、顿悟和种种复杂的心情,都会一拍脑门,头一点,嘴里说:“我靠!”梦玮见贤思齐,立即就学会了。说起儿子,他的脸上就会露出最灿烂的笑来。

朱辉,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我的表情》《白驹》《牛角梳》《天知道》,中短篇小说《对方》《暗红与枯白》《绝对星等》《和辛夷在一起的星期三》《放生记》等,曾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等众多文学奖项。现为《雨花》杂志主编、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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