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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说书二章
来源:中国社会报 | 王瑞来   2022年02月20日11:32

说余白:网络时代如何作书

伴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互联网的普及,人们获取信息,查检资料,越来越多地依赖于网络。不仅报纸杂志有着大量的电子版,书籍也有相当多的电子版。古典文献以《四库全书》《四部丛刊》的电子版为代表,后来又有《中国基本古籍库》《中华经典古籍库》,把中国古代基本的汉字典籍基本囊括,并且可以检索。

各种书籍甫一问世,便很快有PDF图像版在网上流传。或许不少网上的电子版触及了版权问题,但似乎也很少有人追究。事实上网上流传的各类电子版,为人们的阅读和查检需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本来,多数中国学者,还包括日本学者在内的东方学者,出于各种原因,不大像西方学者那样善于利用图书馆资料,而热衷于自家的藏书。总觉得自己拥有,用起来比什么都方便。以中国史研究领域为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个研究中国史的日本学者家里,都堪称拥有一座基本完备的图书馆。藏书范围甚至超出了自身的研究领域。在研究隋唐史学者的家里,一般可以找到宋元明清乃至现代中国研究的藏书。

大量的书籍收藏,不仅耗费了大量的财力,也占据了相当大的有限空间。以我个人为例,不仅学校的研究室书满为患,家里的书籍也不断蚕食书房以外的空间。

不过,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我逐渐在改变自己的藏书习惯。

其实许多藏书拥有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一时有可能查阅的不时之需。结果,大量的藏书基本上是束之高阁,很少使用。有鉴于此,除了基本书籍,我严格限制自己的收藏。不少书籍,一旦需要,上网一搜,很多可以找到和纸本一样的图像版。写论文核对版本、卷页等数据,这样的图像版十分方便。

网上图书,不占空间,不费财力,查找起来又不费时间。毫无疑问,这样的新局面会无形中改变人们的藏书习惯。我想,如果不是以收藏为目的之人,今后大概不会去大量购书的。

近年来电子书的出现,更是颇受青睐,一个平板,可以纳入相当多的电子书。

网络、电子版,对纸本形式的传统书报形成极大的威胁,让人们不禁为纸本书籍的前途担忧。有人甚至断言,今后纸本书籍形态必将消亡。

不管几十年后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担忧也绝非杞人忧天。因此,传统的出版业必须开辟新形势下的生存之路。

我曾经提议模仿日本文库本那样便于携带随处可读的小开本书籍的出版。这其实是一条可行的廉价多销的大众路线。

那么,除了文库本呢?

在那篇短文中,我写到一位出版界的朋友告诉我说,现在国内的书开本越出越大,不大没人买。

这可能是实情,不妨顺应潮流。

其实,在“大”字上也可以做文章。

最近,应约要写一篇书评,硬着头皮读一部装帧开本都十分普通的书。因为要写书评,所以边读边思考,还一边在书的空白处写写画画,记下这些思考。

当此之际,我就痛感现代书籍的余白留得过少,不敷眉批标注。真想回到线装书时代,宽大的天头地脚任你写多少字都大致可以满足。过去许多学者的著作就是整理出的眉批标注。

传统写意画的余白也是内容,书籍的空白也应当成为读者记录感想的空间。一个作品的完成,应当是在读者的阅读之后。在书页上为读者留出充分的余白空间,也是一种技术整备的便民服务啊。

我的这种想法,并非突发奇想,与我大学期间记课堂笔记的习惯有关。上大学时听老师讲课,总是事先把笔记本的活页纸在左边的三分之一处折出印记,然后在右边的三分之二处记录老师讲课的内容,左边的三分之一留作记录听课时瞬间生发的感想。这才是自己的东西,有骥尾,也有出蓝,更有不着边际的神驰遐想。尽管这三分之一常常是不着一字,然一旦有需要,便游刃有余。这个方式,在日本我也传给了学生。

倘若书籍在印制之时,便留出一定的空白,有批注习惯的读者肯定会大感便利。这也是一种写意画般的创作空间。

开本大也无妨,近年来国内常使用轻质纸印书,书虽大而不重。比如我喜欢的河南大象出版社出的一套《全宋笔记》,开本就不小,但轻质纸捧在手中很轻,加上天头印刷校勘记的形式,使书的天头留得较大,阅读、批注都很方便。闲暇的夜晚,卧床捧读,真是惬意。

尽管是网络时代,不少读者的阅读习惯还是停留在纸本上,总觉得阅读纸本才是看书。阅读不仅仅是为了学习和研究,还是一种生活,一种优雅的生活。捧起一本书,沏上一壶茶,放上似有似无的音乐,起兴处偶尔书上涂鸦,指点纸上江山,俨然书斋霸者。其乐何如?

出版社,给我余白。

饰品与食品:书给谁看

几年前,回国与一位出版社的老总相聚闲聊。我建议他应当仿照日本书的形式,出版便携的文库本。他回答说,那卖不出去。并且说,现在的书,越出开本越大,越大越好卖。

对这位老总的话,我不敢苟同,但不了解国内书籍市场需求,不经营出版,因此也无法反驳。不过,这番话还是引出了我一些思考。

自古以来,识文断字,是一种奢侈的事。且不说文字从庙堂走向民间经历了漫长的道途,走向民间之后,也长期停留在富有阶层。著书立说,也始终是精神贵族的事业。检视历代正史艺文志、经籍志之类的书目,出自布衣之手的著书甚寡。

宋代扩大科举规模,搅动一潭死水,稍稍活跃了社会流动,的确有一些贫苦的下层人,步入仕途,跻身士大夫行列,也成为精神贵族的一员,并且从此大多世世书香传家。然而,大多数人依然与文字无缘。

字出敬神,后来普及为信息传递的工具。即便如此,还是离民众很远,为普通人所敬。过去所说的“惜纸”,其实所爱惜者并不只是纸张本身,还有写在纸上的字,传达精神的内容。

近代以来,尽管文化渐普及,教育成义务。不过著书立说,对于一般民众来说,仍然是一种距离遥远的神圣事业。而读书,也是无形限定于一定的范围。说无形,是说人们一般不大会去读一些与自己无切身关系的书籍。这是出于无暇、无力,还有无关心。

我以前曾经说过,历史研究的书籍应当走出象牙塔,尽可能写得生动活泼,通俗易懂,贴近普通民众。对著述者是如此企盼,那么,对出版者是如何期待呢?

小时,父亲让我练字时曾教诲我说,字是写给别人看的。推而广之,书也是出给人读的。因此,从读者的角度着想出书,应是出版者秉持的第一要义。

自古以来,我国传统的书籍就有便携的巾箱本,近代以后又有袖珍本。日本的文库本正取此意。

小开本、小部头,便携,易于捧读,不限环境,更适合节奏紧张的现代社会。在现代社会,多数人像是搭上一刻不停的流水线,难有整块的时间,悠闲地坐在书斋里,像品茗一样品书。欲读书者,只能利用零碎时间,见缝插针,化零为整。在日本的电车上,即使相当拥挤,常常也可以看到一手抓住吊环,一手举着文库本阅读的场景。此时,文库本就可以看出长处了:小册、轻便,常举不疲。

反观大开本书籍,豪华有之,气势存之,但实不便携,难以随时随地阅读。

近些年来,市场也迎合好大喜功的心理,书越出越气派,越出越豪华,金碧辉煌,个头硕大。定价也随豪华而飙升,足以让普通读书人望而却步。于是,书籍不成其为读物,而适足为饰品,成为少数没文化人空洞书房的装饰点缀,与摆设古玩字画以显示雅好和富有无异。书籍,越来越成为只是凸显封面的文化符号。

固然,作为出版社在竞争生存中的一个市场取向,这也无可厚非。但也不应忘记更多的想真读书的人。这是更为宽泛的读者层,也是出版社在经营上的广阔天地。小开本,低价格,大发行量,薄利多销,何乐不为。

小开本,低价格,大发行量,也是知识普及、文化贡献的善事。精心企划,分门别类,积少成多,亦可蔚为大观。日本的出版社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一个系列的文库本多达几十种、上百种。

是给少数人做文化饰品,还是给多数人提供精神食品?我以为可以并行不悖,并且多种取向,百花齐放,对应多层需求。但无疑,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因此,出版社也应当走出象牙塔,面向最广大的读者群,这是出版社赖以生存的大地。

尽管伴随着科技进步,文字、图像趋向数据化,电子书、手机阅读在一定程度上挤压了纸本书籍的生存空间。不过,即使是作为过渡,纸本书籍还一时难以被完全取代,况且多数电子书或手机版还是来自纸本书籍。这是源和流,或者说是鸡和蛋的关系,出版社尚无衣食之忧,不过需要怀有危机感,开阔视野与思路,寻求多种生存方式。

读者,永远是出版社的衣食父母。心存读者,必会得到读者的回报。这是双赢互利。出版社,勿以善小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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