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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合集《与陈词滥调一战》引进出版 马丁·艾米斯:扭转书评风气,向陈词滥调宣战
来源:文学报 | 郑周明   2024年07月11日08:24

1983年,文学杂志《格兰塔》首次评选20位“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时,进入名单的人包括了朱利安·巴恩斯、伊恩·麦克尤恩、石黑一雄、马丁·艾米斯等今后影响英语文学写作的知名作家。这里面,马丁·艾米斯对中文读者而言相对陌生。去年他逝世之后,作家杰夫·戴尔感慨道,现在未满四十岁的人难以想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艾米斯影响整个英国文坛时,同时代作家的心悦诚服。作家扎迪·史密斯也曾坦然表示,自己在大学里开始写作时,一直忙着抄袭艾米斯的语言风格,似乎这种“抄袭”对崇拜他的新人作者而言并非羞耻之事。

马丁·艾米斯出生于文学氛围浓郁的家庭,父亲金斯利·艾米斯是1986年的布克奖获奖作家,继母是小说家简·霍华德,教会他欣赏简·奥斯汀的作品。然而,马丁·艾米斯从24岁出版第一部小说开始,就准备好了以叛逆的形象对文学的陈词滥调宣战,这包括他在小说中从不会好好塑造父亲的形象,在出版于2022年的最后一部自传体小说《内幕故事》(Inside St o r y)中,他就把“父亲”写成了诗人菲利普·拉金,以此为自己制造一场身份危机。艾米斯的小说有着典型后现代主义风格,叙事跳跃,极富阅读障碍,题材上则颇为关心历史与现实,代表作“伦敦三部曲”(《金钱》《伦敦场地》《讯息》)让他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英国作家之一,被誉为“当代的狄更斯”,但之后,他的小说形式不断重复,虚构创作道路并不顺利。显然,在小说创作上的炫技并不能让他的声誉和影响力持续到去世,他的文学声誉的另一半,是评论带来的。

近期,随着他的经典书评合集《与陈词滥调一战》引进出版,中国读者得以窥见这位擅长辣评的作家兼书评人,如何惹恼无数同行,又依然被推崇的精彩人生。他的辣评常常针对同代作家,比如批评诺奖作家J.M.库切“没有天赋”,他声称自己从未被库切的作品打动,库切的文字没有创意和风格,“没有新鲜声音的作家对我没有吸引力。这样的作家在追求什么?他们的看法?还是理论?”艾米斯对前辈也是如此,他曾讥讽作家诺曼·梅勒是“被惯坏的超级熊孩子”“话痨”“发脾气大王”“抢镜高手”,第一篇评论更是直接挑战知名文学评论家威廉·燕卜荪。他对新人作家更是毫不留情,他曾说自己从不留意那些25岁左右被誉为“天才新人”的作者的小说,在他看来,这些年轻作者的作品还未经受住时间考验。

他的冒犯也迎来不少反击。2019年,尼日利亚裔英国女作家伯娜丁·埃瓦里斯托的小说《女孩,女人,其他》获得布克奖时,艾米斯对媒体表示,“这是政治选择,是社会政治的因素决定的,反正每个国家的人都会轮上一次。”这个发言招来了埃瓦里斯托的愤怒抗议。而艾米斯在解释自己这些行为时,常说批评是年轻人的特权,或许等自己年老后就没有这种批评劲头了。而事实上,他在文学评论上的宣战,从未偃旗息鼓过。

在近日思南读书会举办的《与陈词滥调一战》新书分享会上,推崇马丁·艾米斯的青年翻译家陈以侃便表示,他的评论风格和小说创作密不可分。陈以侃提到了艾米斯后期创作的小说《利益区域》,仍然以想象力和技巧优先,以三个声部的视角方式,充满创意又惊悚地聚焦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隔壁的军官花园住宅区的宁静生活。这部小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并获得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年轻时,马丁·艾米斯还写过一部讨论纳粹题材的小说《时间箭》,以时光倒流的方式写一位纳粹军医战犯的倒带人生,以玩笑的方式探究深刻的人性变化。

阅读马丁·艾米斯的书评常常让读者感到酣畅淋漓,他暗藏机锋的方式完全异于学院派评论的风格,常常融入流行于伦敦不同区域的俚语、新梗等语言,诙谐又辛辣,同时他也并非抛开文本在自我发挥,他认为挑选精准的引文是很有必要的,“没有引文,评论就是在商店里排队时的自言自语。”这种文风也让本书译者之一的盛韵爱恨交加,在分享会上她表示,自己其实很不擅长翻译这种炫技的文字,“他在博学多才之外,还要再加一层自己的聪明变化,引用很多对英语读者来说非常熟悉的经典片断时,他还要对它进行种种改造。 (下转第6版)(上接第4版)翻译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对原典进行改造,只能直直翻译,可能就会漏掉他对引文进行创造性转化的这个行为。”陈以侃也有这种阅读感受,他回应说,翻译毛姆作品可能可以呈现原文趣味的百分之八九十,但是翻译艾米斯的文字,再厉害的译者也只能还原到七成左右。

以评价经典文学为例,马丁·艾米斯曾说,“当我们说喜欢一个作家的时候,我们其实说的是,我喜欢他一半的作品。最喜欢的作家,也有一半的东西其实不太行。”具体到像《尤利西斯》,他认为大概只有三成不到的内容是有效的,超过七成是不行的。说到《芬尼根的守灵夜》,则形容它是一本600页的字谜,这个字谜的答案是个“The”。而面对现代小说开山之作《堂·吉诃德》这样的经典时,艾米斯承认“它显然是一部坚不可摧的杰作,但它也有一个颇为难以承受的缺憾——就是它完全读不下去”。“阅读《堂·吉诃德》的感觉,像是你的一位最不讲道理的老年亲戚来访,久待不走,带着他所有恶作剧、肮脏的习惯,歇不下来地回忆过去,还有可怕的老朋友。等到这一切结束,老家伙终于离开,已经是第846页。文字一个个紧挨着,没有对话夹在中间,你会落泪的,不是松了一口气或感到遗憾的眼泪,而是自豪的眼泪。你做到了,尽管《堂·吉诃德》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对付你。”

《与陈词滥调一战》收录的绝大多数书评是短评,艾米斯擅长快速评价一本新作,但欠缺深度也是短评存在的遗憾。而在大多数被他讽刺的作家之外,仍然有几位作家是他所推崇的,比如纳博科夫、索尔·贝娄。在看到一直写到八十多岁的索尔·贝娄时,艾米斯也不得不感慨职业小说家的不易,“小说家不像哲学家老得那么快,哲学家30岁的时候就已经算老年了,小说家又不像诗人老得那么慢,有的诗人可以一直写。所以小说家是出售经历的人,埋头苦干的人,朝九晚五的人,他们的职业曲线遵循人类努力的寻常轨迹。”而收录其中的一篇万字长评《结局:赫尔的唐璜》颇为引人注目,此文聚焦的是诗人菲利普·拉金,让许多同行称赞艾米斯仅凭这一篇就可以成就他职业批评家的事业。

在这篇长评里,艾米斯借谈论上一代作家的文学事业袒露了自己从事书评的真正动机。他看到随着时代变化,各种文学评论之外的因素在掺杂进来,包括道德、性别在内的“政治正确”议题在侵蚀着传统文学评价标准的堤坝,而他,这个“英国文坛坏小子”却无惧这些,他无法忍受对瑕疵明显的作品的吹捧式书评,也无法忍受某些经典著作竟然因此需要被局部修改才能重新再版。他是英美书评传统催生推动的一个代表,但他的文风又如此独树一帜再难复制,以至于即使他惹恼了许多作家,今年6月在伦敦举办他的追悼会时,仍有众多出版人、作家、杂志编辑到场,纪念自大、迷人、幽默的马丁·艾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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