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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泳的西班牙斗牛士
来源:《长城》2024年第4期 | 陈鹏   2024年08月01日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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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的家伙出现在操场上,没人觉得他像老师。如果喇叭牛仔裤中分头白色大翻领衬衫尖头皮鞋的装扮也适合小学老师,那杀猪卖菜贩牛屠狗之辈也能上讲台啦。大中午的,此人站在水泥操场上,连个阴影也没有。孩子们想凑近了瞧瞧他又有点怕他。总之,他和孩子们保持距离,孩子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后来他溜达到几根破铁杆子拼装的足球门里左看右看,像在研究这道破门为什么连球网也没有,要是球飞过来直奔围墙外面的桃花池咋办嘛。总之,我们一个个跑远了,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就好像这家伙浑身散发着硫磺臭气。老师们也走了,没人正眼看他,以为他是来接孩子的家长。最后出现的是秃头校长老姜,他挨近他,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反正我们一个字也没听见,然后老姜带头往前走,此人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他们从缓坡上去,穿过教学楼,来到教师办公楼,这栋三层老楼的红木地板被老姜踩得嘎吱嘎吱叫唤。进了校长办公室,老姜为他倒一杯热水,问他什么时候来上班。这个人,这个穿得像杂耍艺人的家伙说随时可以来,明天就可以,不用等到下礼拜。很好,老姜说,桃花小学是区准重点小学,有很多优良传统。我知道。希望你尽快融入。没问题。你会为它自豪,希望它也为你自豪。年轻人笑嘻嘻地没吭声。走,去看看你办公室。他们返回教学楼下面,老姜伸手指着门洞边上一个比储藏室还小的楼梯间,准确说它是利用楼道和地面之间的空隙隔出来的,门很窄,窗子也没有。就是这里。他道,辅导员条件稍差一点,但是我相信你会克服困难的,对吧?那人笑着摸摸他的小八字胡。老姜说,办公用品找教务处领取,晓得教务处办公室吗?就在我隔壁。年轻人轻轻点头,似乎心不在焉。老姜使劲咬了咬右手食指关节,说,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学校嘛,不允许老师穿成这样。为人师表,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下。那人又笑了笑,像内疚自责又像故意跟校长挤眉弄眼套近乎。老姜只好强调一遍,让他明天正式报到的时候穿得像样一点,最好穿正装。你是老师,不是街上的小混混。那人继续笑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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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的名字就传开了:杨谋。真是一个稀奇古怪让人立即想起“阴谋”的名字,几个女教师捂着嘴巴嗤嗤笑出来。具体工作也很稀奇:音乐、美术、书法、品德、劳动、手工,除了语文数学体育他全包了。据说是杨谋本人申请的,他向老姜声明自己什么都会教什么都能教。老姜欣然同意,年轻人愿意干活勇于干活是多好的事情啊,再说桃花小学本来就人手不足。星期四早上,人们突然被操场上传来的手风琴声吸引,只见新来的辅导员杨谋坐在水泥操场中间,肩扛一把溜光水滑的黑白手风琴,娴熟拉动,脚上一双白色尖头皮鞋蛇一样高高昂起,随着铿锵的节拍砰砰敲打,姿势潇洒古怪,一曲《西班牙斗牛士》拉得生机勃勃,把全校人马都镇住了,就连最资深的音乐老师刘老师也没这么拉过世界名曲,而且是当着大家的面坐在操场上拉。大家搞不清楚一个新来的辅导员哪来的勇气坐在操场上表演,也搞不清楚学校禁止穿奇装异服为什么这家伙成了例外,就因为他的工作量是普通老师两三倍?还是他会什么魔法,让老姜不得不让步妥协?总之,他胸前黑白色琴键上下翻腾着,像一只圆滚滚的黑白大花猫来回奔跑。拉琴的人,这个年轻人,这个留一抹八字胡眼睛细微上挑脸色苍白穿大翻领白衬衫的家伙,你不觉得他长得帅甚至觉得丑了吧唧的,自带某种邪气像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嘴角的微笑假模假式似有一股挑衅劲儿,就好像他明明晓得自己长得不好看却得意洋洋地宣称帅爆了没人比得上他。琴声在学校上空飘扬,聚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孩子们一小撮一小撮地散在周围跳起皮筋扔起沙包。老师们没法质问他,更没法阻止他,只能拍拍巴掌表扬他拉得好极了。一曲终了,他抬头看看大家说,你们还想听什么?有人说来一首《十五的月亮》,杨谋脸上出现鄙夷的微笑说,那种曲子太简单了,你们点一首难的。有人高喊道,《贝加尔湖》。杨谋笑着点头,琴声响起,人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特别是闻讯飞奔而来的音乐教师老刘和小刘,两人缩在人群后面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似乎新来的小屁孩杨谋受到某个大人物指使蛊惑目的就是为了羞辱他们。最后赶到的是校长老姜,他听完《三套车》后小心翼翼打断他的表演,说,课间马上结束啦。又转身对老师和孩子们大声说,回去吧,都回去吧!话音刚落,第三节课的铃声叮铃铃响起来,孩子们潮水一样呼啦退去,没课的几位老师步子稍慢,像在品咂半空中的余音。老姜说你们赶紧的,赶紧。操场腾空了。杨谋站起来,脸上满足的微笑将金色太阳融化在白嫩嫩的皮肤上。老姜叫住他,问他咋跑到操场中间拉琴,他反问老姜,不行吗?老姜说,是的,不行。新来的人说,没有规定嘛,再说课间长达半小时,我只想让孩子和老师们高兴高兴,事实证明我做到了,每个人都挺高兴。老姜说你确定他们很高兴?杨谋笑着说,我确定。老姜说,操场是孩子们的地盘呐,老师尽量靠边站,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规矩啊小杨老师,规矩是用来遵守的,不是聋子的耳朵当摆设。杨谋说,是孩子的地盘也是老师的地盘嘛,再说规矩,成文不成文的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嘛,既然是人定的,不妨稍稍改变一下。老姜说,我警告你啊,你刚来学校,必须遵守规矩别想着改变它,还轮不到你改变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喂,你听见没有?杨谋笑着点头,说我听见了我两只耳朵好着呢不是摆设。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是的校长,我还笑得出来,我随时笑得出来。老姜转身就走,说,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他返回办公楼,脚下木地板吱吱叫唤着,漆皮脱落的地方像斑秃一样难看。老姜暗忖自己也许太严厉了,他还是新人,刚来几天的新人嘛。但是,我们的姜校长突然意识到,他的严厉可能出于心虚,因为教师的课间行为的确没有什么规定和禁令。但不能再放任这家伙了,不能再放任了。此人课多钱少让他不得不放任了他的奇装异服,其他的该严还得严啊。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穿白色尖头皮鞋的年轻人很快就把一到六年级的孩子们征服了,他们吵吵嚷嚷叫他谋老师而不是杨老师,下课放学喜欢围着他簇拥着他看他拉手风琴,看他在黑板报上写出漂亮的美术大字画出精彩的花花草草。他不再跑去操场中央显摆,而是坐在办公室门前也就是一楼过道上拉琴,曲目变化不定,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西班牙斗牛士》,它带劲的节拍让孩子们迅速围拢过来又蹦又跳大喊大叫。他们从他的音乐里看见斗牛,看见披风,看见牛蹄下面黄橙橙的沙子。他们问他的尖头皮鞋是什么鞋,喇叭牛仔裤上为什么还有小洞,白衬衫领子为什么大得像芭蕉叶,谋老师从湿漉漉滑溜溜像上过头油的手风琴键上方投来高深莫测的微笑,两抹小八字胡上下抖动并不搭话,锋利的鞋尖在水泥地上敲来敲去,一曲拉完又来一曲,有名曲也有孩子们最喜欢的流行歌,《聪明的一休》啦,《血疑》啦,《排球女将》啦,它们大受欢迎可还是比不上《西班牙斗牛士》,孩子们跳啊蹦啊唱啊,把老师们吓得绕道走,他们打量这位初来乍到牛仔裤明星的目光渐渐复杂,像惊讶,像钦佩,又像埋怨他把过道都堵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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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孩子跟踪他。一伙四年级的小子想打探他住哪里,怎么来的学校怎么回的家。他们看着他的尖头皮鞋踏过校门口长长的亮闪闪的铁轨,越过柏树林,像电影里的密探一样伸个懒腰,一头钻进德国小巷。孩子们追上去,长长的德国小巷直溜溜的绝不变道转弯,没有暗室没有旁门,两侧只是被几十年时间打磨得溜光水滑上了一层好浆的青砖墙面,正前方微光闪烁,四周暗得像吞下约拿的鲸鱼嘴巴。谋老师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小,他走得飞快又似乎很慢,光线忽暗忽明,孩子们突然发现谋老师不见了,像被浓雾抹掉了。尖头皮鞋的咔咔声也听不到了,尘埃从洒满雪茄烟味的空中升起又落下,孩子们仿佛听见手风琴略带咯音的旋律升起又落下,他们急忙追上去想找到谋老师,想看看他是否出了巷子,不,他真的消失了。消失在空中了,消失在砖头缝里了,消失在百米长三米宽的巷道里了。次日整个四年级都疯传谋老师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里,一只鸟飞进鸟群里。于是孩子们涌进谋老师办公室想问个究竟。只见他坐在办公桌前,两脚跷在桌上,鞋尖像把剪刀,气定神闲翻看一本杂志。孩子们问他看什么呢,他笑而不答。孩子们鼓起勇气问他家在哪,杨谋笑着说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孩子们更好奇了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你就说说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啦,一起回家。我才不说呢,哈哈。他忽然冲孩子们吐出猩红的长长的大舌头把他们吓了一跳。在我们看来酷似外国电影里的某个大人物可一时也不太清楚到底像谁——大西洋海底来的迈克?《莆田进行曲》里的寅次郎?反正,他很帅,又很难看,很古怪,又魅力无穷。总之我们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就连此刻复述一下也不得要领就好像此人纯属虚构,和现实并无瓜葛。反正吧,他不太像老师又像最牛逼的老师,像上帝送给孩子们的一份大礼或迟早消散的肥皂泡。我们离开前才发现他的杂志是最新一期《足球》,上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我们不太清楚也不太关心,因为学校足球队的成绩实在太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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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什么呢,特长课方面还有什么想法?老姜皱着眉头,态度却颇为谦恭。谋老师想了想,似乎在盘算是否还能从超额的课程中间挤出余力。老姜很不喜欢他的办公室,桌上堆满乱糟糟的笔墨纸砚丙烯颜料水彩蜡笔,杂志报纸尤其《足球》到处都是。这里太不像教师办公室了,更像某个大艺术家的工作室,一个随心所欲的乱糟糟的鼹鼠窝。老姜情不自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擦鼻孔。谋老师终于说话了,我想带足球队。他说得很慢,很坚决,两只亮闪闪的尖头皮鞋从桌上落下,砰地砸在地上。他问校长要不要喝杯水,老姜摆手拒绝了,因为他看不见一只干净杯子也不相信热水瓶里的水是今天的。哦,足球队,足球队是老邓的呀,他带了整整三年啦。让我来吧。不行,人家带得好好的。他带队成绩太差了,没拿过一次区比赛前四吧。看来你对足球队很了解。是的,了如指掌。学校不会给老邓下任务的。为什么?因为——老姜发现脑子像生锈一样不会转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个稀奇古怪的家伙总是感到心虚,为什么?因为,学校从来没考虑过指标嘛。应该给他指标,否则成绩永远上不去。要是你……要是我,拿个区冠军不成问题。老姜呆住了,鼓起一双金鱼眼盯着杨谋。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区冠军,然后,全市冠军。你说的是……对,我说的就是萌芽杯比赛。你是说……我能拿冠军,我可以签订军令状。老姜慢慢坐下,屁股右边某个地方痒嗖嗖的,他想伸手挠一下又没办法真的挠一下。杨谋戏谑地笑着,就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又坐在操场中间潇洒地拉响手风琴,而且,这一次,他是坐在学校旗杆顶上拉呢。手风琴就挂在对面墙上,黑白分明闪闪发亮,像漂亮的猪排。不行,我来的目的是问你还有哪样特长,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但不是抢老邓的饭碗。好吧。杨谋在狭小的屋顶就是楼梯斜面的办公室里走了三步,先把美术小组交给我,先拿几个区比赛第一,好吗?好,太好了。要是拿了两个及两个以上第一,我就带航模队,行吗?航模?老姜一片茫然,他从没听说什么航模,学校历来没搞过什么航模。杨谋耐心解释说就是用简单的金属和木头材料做出模型飞机,故称航模。大体分三种,一是线操纵,二是弹射,三是无线。我三种都行,三种都能帮学校拿冠军,拿了区冠军再拿市冠军。真的吗?杨谋笑而不答,他高大的1米78的个子几乎把低矮的楼梯天花板撑破。我先让美术小组拿几个第一,再让航模小组拿几个第一,最后执教足球队,行吗?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为什么?为什么绕一大圈还要搞足球?老姜瞪着他的金鱼眼,像要把这个吊儿郎当小伙子的灵魂看个透彻,可他看到的只是两抹小八字胡和胡子旁边溢出的神秘微笑,像在嘲讽他这个老家伙迟迟没有拿得出手的课外成绩单。我热爱足球,年轻人笑嘻嘻的,我像您一样,像全中国球迷一样热爱足球。热爱是一码事,带队就是另一码事了。我要是拿不到美术冠军航模冠军,我立马走人,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老姜看着雪白的墙,看着倾斜的天花板,以及墙上亮闪闪的手风琴——这玩意儿似乎自带魔法,正暗自奏出美妙的音符,鼓动他做出决定。好吧,好,我答应你。老姜发现自己流汗了,这么小的没窗户的办公室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简直像重庆渣滓洞一样。为什么他一滴汗也没有呢?为什么这小子像是从火焰山下面冒出来的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脱口而出的老姜感到脑门上又冲出一层热汗。记住啦,我们桃花小学是准重点啊。所以,它需要很多冠军,很多很多冠军。你的意思是,你能让足球队也拿到全市冠军?是。老姜笑了,如果拿到全市冠军,桃花小学升区重点应该稳了。但是,我提醒你,屁放大了容易崩到胯哟。我从不乱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小杨,你还缺乏经验。谋老师笑而不答,两抹小八字胡趴在嘴唇上来回抖动。老邓辛辛苦苦带队三年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学生们还是很爱戴他的。没有成绩,哪来什么爱戴。这次谋老师嘴边赫然亮出两枚尖牙,老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像要确定心脏是否还在跳动。随后三个月,美术小组在谋老师带领下搞了一次震惊全校的大展:孩子们各式各样的铅笔画、素描、水墨、水彩、水粉、油画铺满长长的一楼走廊左侧的一整面墙,像熊熊烈焰点燃了桃花小学,点燃了老师学生们营养不良的梨黄色的脸。很快,四月下旬,有五幅作品——《小蝌蚪找妈妈》《飞行的树》《奔马》《夏日荷花》《妈妈爱我》,一举夺得区第一名。是的,三个年龄组五个第一。谋老师出名了,当天,老姜就在全校大会上隆重表扬了他,又挨个儿为五个孩子亲手颁发奖状并使劲捏了捏他们瘦精精的没什么肉的小脸,孩子们激动得小眼迷离,纷纷表示这辈子一定要画出最伟大的画来,要当张大千梵高徐悲鸿毕加索,他们还发誓再接再厉在不远的将来勇夺省市第一为学校争光。哦,他们还说,成绩的取得跟他们没太大关系,重要的是校长栽培,是谋老师指导,是班主任支持。哎,两位五六年级的“老家伙”已经很会来事了,应付大场面绰绰有余。好在谋老师及时插话说,最该感谢的还是你们自己——知道为什么拿第一吗,知道吗?几个家伙傻了眼,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因为你们就爱画画,明白吗?谋老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说,你们太热爱太疯狂啦,谁也拦不住啊,你们不拿第一,谁拿第一?全校孩子们轰然大笑。五位冠军扬起通红的小脸看看谋老师又看看姜校长,谋老师拍了拍他们脑袋让他们退下,孩子们拿着红彤彤的奖状一阵风似的回到班队里。会后老姜再次祝贺谋老师初战告捷。你行啊小杨,是有两把刷子。老姜不得不承认。谢谢姜校支持。谋老师戏谑的笑容一如既往,两抹小八字胡也一如既往,颜色却更黑更深了。我们成立航模队吧。老姜打了个哆嗦,但身为校长,岂能食言?于是桃花小学航模队次日就宣告成立,组建方式简单直接:杨谋在四五六三个年级游说一圈,让班主任将身体棒学习好感兴趣的孩子送过来,又从美术小组抽了几个孩子打底。某班主任不解地说航模队孩子心灵手巧就行了干吗还要身体棒?杨谋嘻嘻笑着不做任何解释。三天内,一共聚集了二十一名孩子,将他的“鼹鼠窝”塞得满满当当,充满热烘烘的汗臭。杨谋不知从哪变出几只航模,捧在手心里一一讲解:弹射简单小巧却考验一个人的专注力和耐性;线操纵约十只弹射那么大,是航模家庭里的顶级大佬,从制作到操练要两三人共同完成;无线更了不得,体积和线操纵差不多,却需要一个伟大的指挥官让它升空,让它自由自在地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它的秘密藏在这只小匣子里——谋老师举起遥控装置,说,指挥官必须熟练掌握它。航模比的是什么晓得吗,是技巧,是爱,晓得吗?孩子们瞪着傻乎乎的大眼珠子,一条条热汗从脸上滚到腮上砸到地上,一个个兴奋地认领自己感兴趣有把握的项目。杨谋让孩子们回家讨要二十块钱工本费,孩子们次日交了钱领了木片乳胶锤子砂纸锉刀,憋在他办公室埋头干起来。不出三天,我们一帮激情洋溢的小家伙就让操场上空出现五架弹射,它们飞得又高又远蹿出围墙直奔桃花池,把那个每天光屁股下水游八个来回的老家伙吓了一跳。他捡回飞机,一手捂着下身送到门卫室,干瘪的老屁股上还滴着水珠呢,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叫。霸气的线操纵黄昏时分占据操场——巨大的马达轰鸣让人误以为它是真正的飞机,只不过被施了魔法缩小了身体。谋老师手牵操纵杆,操纵杆上两根钢丝绳系在机翼上,飞机被他牵引着蹿上半空,在他身前十五米处连续转圈、上升、下降,犹如翻飞的大鸟,牢牢被他控制又完全不受控制地飞啊,飞啊。孩子们看傻了。半小时后燃油耗尽,发动机骤然熄灭,飞机“咳嗽”两声进入沉默优雅的滑翔状态,谋老师稳稳牵住操纵杆,让飞机像白天鹅一样徐徐降下,两粒小纽扣般的橡胶轮子呲呲嘶叫着稳稳落地滑行。孩子们欢呼起来。黄昏的练习吸引了十几位家长,他们聚集在空荡荡的破铁门后面呆呆注视杨谋上演的奇迹,纷纷感叹新来的辅导员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没一样东西难得住他。几天后,孩子们紧张地提拉操纵杆让飞机笨拙地飞起来,他必须握着他们的小手才能让它展翅翱翔。从杨谋手里第一次接过线操纵的五年级家伙让飞机高高飞起,狠狠栽下,砰一声摔个稀烂。这小子脸都吓绿了。谋老师哈哈大笑,指指地上的飞机残骸,说,这下好了,你来修补,一周内干完,这样,你就晓得线操纵是怎么造出来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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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请阅读《长城》2024年第4期,责编梅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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