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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堂弟李小样(节选)
来源:《湖南文学》2024年第8期 | 晓苏   2024年08月30日12:42

       时令刚跨进腊月的门槛,我表哥龚喜顺便开着他的皮卡车,给我送来了满满一蛇皮袋年货,都是老家的稀物,比如牛羞、羊鞭、猪尿包。这些好吃的东西,花再多的钱在市场上也难买到。表哥是我大舅的儿子,自从我那年招工离开油菜坡来到老垭镇之后,他每年春节前都要给我送年货,说是感谢我当初帮他开办了全村第一家商店。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表哥每年给我送年货都在大年三十的前几天,最早也要到小年二十四。我奇怪地问,你今年为啥这么早就给我送年货来了?他有些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爽歪歪可能要出大事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感觉脸色都变了。爽歪歪是我的一个堂弟,小我两到三岁,真名李小样。我和他共一个太爷,虽说隔了几层,但都生在坡上,又一起在坡上长大,所以从小比较亲近。李小样在结婚之前,为人还是不错的,勤快,吃苦,重感情。他长得也仪表堂堂,天生一张国字脸,有棱有角,加上一双大眼睛,两道浓眉毛,看上去不是个乡长也是个村长。假如化个装,穿上一件绸缎袍子,再戴上一顶瓜皮帽,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民国年间的大掌柜。正是因为爹妈给了李小样这副好面孔,秦时月一眼就看上了他。遗憾的是,和秦时月结婚的第二年,李小样从坡上带了一帮人去河南平顶山挖煤,还专门带去了一个煮饭的,带的是毛秋来的老婆张鹞子。去平顶山挖了一年煤回来,李小样完全变了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尤其喜欢喝酒,见到酒比见到爹妈还亲,一日三餐,每餐必喝,酒后还要雷打不动地喝一瓶爽歪歪。从此,爽歪歪这个绰号便取代了李小样这个名字。半年之后,我也知道了李小样的绰号。打那时候起,我和李小样之间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几乎不怎么往来。

据说,爽歪歪这个绰号是我表哥取的,可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我给表哥上茶时,顺便埋怨道,你给李小样取绰号,为啥一直瞒着我?表哥红了一下脸说,我不是故意瞒你,主要是怕伤了你的面子。不管怎么说,你和爽歪歪是兄弟,我不愿意让你难堪。表哥这么一说,我顿时理解了他。表哥说的是心里话,几十年来,他时时处处关心爱护着我,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顾着我的面子。

表哥给李小样取绰号的事,我最先还是从我伯父的邻居袁定宽嘴里知道的。当时离取绰号已过了大半年,爽歪歪在坡上已经被人们喊开了。那年仲夏,我回老家给伯父祝贺八十大寿,碰到袁定宽正在帮忙装烟筛茶。他见到我就问,爽歪歪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一愣问,爽歪歪是谁?袁定宽说,就是你堂弟李小样啊!我想了想说,他也许忙吧。坐下之后,我悄悄地问,这个绰号是谁取的?袁定宽心直口快地说,你表哥取的,就是老百姓商店的老板龚喜顺。我奇怪地问,他为啥给李小样取了这么一个绰号?袁定宽绘声绘色地说,爽歪歪去年到平顶山挖了一年的煤,年底回家一分钱没赚到,却染上了一身臭毛病,又吃又喝,又嫖又赌。他喝酒特别凶,一天三餐饭,餐餐不离酒,喝完酒还要喝一瓶爽歪歪。光喝酒还好说,他老爹在家用苞谷煮了一大缸。可是,他老爹不会煮爽歪歪。没办法,他就去找龚喜顺赊了十箱。你表哥本来不想赊的,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还是赊给了他。爽歪歪离开商店时,龚喜顺说,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这笔钱,你必须还我。爽歪歪高声大气地说,钱,我有的是,只不过到了年关,煤矿老总手上的现金周转紧张,暂时没发我工钱。不过他跟我许了诺,保证在明年元宵节之前把工钱从邮政所汇给我。他一汇来,我马上跟你了账。谁知爽歪歪言而无信,到了元宵节那天还不付钱。当晚,龚喜顺便直接找上门去要账。他去的时候,你堂弟刚喝完酒,正仰着头在喝爽歪歪,快活得像神仙。龚喜顺哭笑不得地问,你欠我的钱呢?爽歪歪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慌啥?工钱还没汇到呢,可能是邮政上春节放假耽搁了。龚喜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你堂弟的鼻尖说,好你一个爽歪歪,原来是个骗子啊!就这么,爽歪歪成了李小样的绰号。

李小样果然是个骗子。初秋时节,我回老家参加老支书的葬礼,遇到了当初跟李小样一道去平顶山挖煤的王丙礼。王丙礼跟我说,爽歪歪欠你表哥的那笔赊款,到现在还没给。我疑惑地问,为啥?难道煤矿老总还没把工钱给他汇来?王丙礼说,实话告诉你,煤矿上一分钱也不欠爽歪歪,他每月的工钱都按时拿到了手。我顿时瞪大眼睛问,那他的工钱都去哪儿了?王丙礼说,花了,花完了,花完了还找我们借呢。我不可思议地问,他怎么花的?王丙礼数着指头说,他每天三包烟,三顿饭,三餐酒,还要喝三瓶爽歪歪,仅吃喝两项,工钱就去了一多半。另外,他还喜欢打牌斗地主,又总是十打九输。停了一会儿,王丙礼压低声音说,爽歪歪还有一笔开销,都砸在了张鹞子身上。他俩一到平顶山就睡到了一起,爽歪歪每月少说也要为张鹞子花五六百。王丙礼说完,我呆了许久,然后问,你没把这些情况透露给我表哥吗?王丙礼说,透露了一些,但我没提爽歪歪和张鹞子的事。我问,为啥不提?王丙礼说,你表哥和毛秋来是隔山兄弟,我担心他晓得后心里接受不了。

在我们坡上,同母异父的兄弟被称为隔山兄弟。我表哥和毛秋来虽说同母异父,但兄弟俩仍然情同手足。事实上,王丙礼当时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到了秋末,李小样和张鹞子的事情终于穿了帮。秦时月经不住这个打击,便闹着要和李小样离婚。有一天上午,我表哥突然行色匆匆地来到镇上找我,请我赶紧去劝一劝秦时月,让她为两个家庭考虑,不要和李小样离婚。表哥说,毛秋来打小为人憨厚,老实巴交,如果秦时月和爽歪歪离了婚,爽歪歪肯定死缠着张鹞子不放手,那最大的受害者,毫无疑问是我的隔山兄弟。为了不辜负表哥的信任与委托,我当天就去坡上苦口婆心地劝了秦时月。可惜,秦时月那会儿对李小样已经彻底死心,怎么也劝不回头了。

我往表哥的茶杯里加了一点开水,靠拢去问,李小样要出什么大事了?表哥喝了一口热茶,正欲回答,突然有人敲响了我的门。进来的人叫秦成佛,家住远安附近的毛湖村。他是秦时月的哥哥,也就是李小样从前的舅官子。我第一次见到秦成佛,还是在秦时月的婚礼上。他奔波三十多里山路,亲自把妹妹从毛湖送到我们坡上,可见他当初对李小样这个妺夫还是很满意的。第二次见到秦成佛时,我早已招工到了老垭镇,先在屠宰厂当会计,不久便辞职下海,和我妻子一起开办了一家仔猪交易行。交易行开张的第二年,秦成佛来行里卖仔猪,我们意外重逢了。虽然秦时月和李小样已经不再是夫妻,但秦成佛依然亲热地喊我叫哥,让我多少有些感动。从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家的仔猪差不多都卖给了我。

表哥也认识秦成佛,两人有过一面之交,也是在李小样和秦时月的婚礼上。但他们的关系比较平淡,相互之间没啥话说。见秦成佛来了,表哥立即放下茶杯,起身就要告辞。我诚心实意挽留道,你吃了中饭再走嘛,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呢。表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犹豫了片刻说,今天你有客,我过些时再来跟你细说吧。说完,他就开门离开了。

秦成佛这次来,不是为了卖仔猪。我表哥刚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有爽歪歪的电话吗?他欠我的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没还。我多次去你们坡上找他,却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影,每次去他门上都挂着锁。后来我打他的手机,他一听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把手机挂了。等我再打,他已关了机。昨天,我急着用钱,又打了一次爽歪歪的手机,可他居然换了号码。秦成佛说的这笔钱,还是李小样和秦时月离婚时找他借的,他曾跟我提过一次。当时,秦成佛也是赞成妹妹离婚的,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可李小样却死活不离。拖了小半年,秦时月还是坚持非离不可,李小样便找到秦成佛,死皮赖脸地说,离婚可以,但你必须借我两万块钱。秦成佛睁大眼圈问,凭啥?李小样的理由是,为了娶秦时月,他找人借钱把房子装修了一遍,足足花了两万。他要秦成佛借钱给他还这笔欠账,账一还就离婚。秦成佛无可奈何,只好极不情愿地借了他两万。借钱时,秦成佛问,这钱你啥时候还?李小样拍着胸脯说,最迟年底。谁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李小样一分也没还给秦成佛。

李小样的手机号码,我倒是储存了一个。但多年不联系,也不晓得能否打通。我试着打了一下,手机那头说,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秦成佛没打听到李小样的手机新号,显得非常失望,便起身要走。我留他吃中饭,他失眉吊眼地摆摆头说,不吃啦,眼看要过年了,找不到爽歪歪还钱,我还得赶紧去另打主意。他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腊月初八,上午十一点的样子,我表哥龚喜顺又一次来到了我家,给我送了一件刚从宜昌进回来的腊八粥。表哥说,今天是腊八节,必须要吃腊八粥,越吃越发。其实,我们油菜坡这地方从来没有过腊八节这个风俗,更没有吃腊八粥的习惯。不过,我很感谢表哥。他总是把我放在心上,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忘不了我。表哥这天来得也巧,我们的仔猪交易行放假歇业了,妻子正在厨房里炸酥肉,香气扑鼻。我说,你今天就在我这儿吃酥肉吧。表哥爽快地说,好,一闻到酥肉的香气,我口水都快出来了。

我赶紧去厨房知会了妻子。妻子虽然生长在老垭镇上,但起码的礼节还是懂的,听说表哥来了,马上出来打了招呼,还上了烟,泡了茶。妻子一回厨房,表哥马上靠近我,有点迫不及待地问,你最近见到了爽歪歪吗?我说,没有,我好几年都没见到他了。表哥听了十分沮丧,先长叹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个爽歪歪,怎么无影无踪了呢?我一脸诧异地问,你突然找他做什么?讨债吗?表哥迟疑了好一阵,才小声说,不是我找他,找他的是派出所。我不由一惊,扩大嗓门问,派出所找他干啥?难道是因为你上次说到的什么大事?表哥支吾道,也许吧,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派出所的警察去爽歪歪家里找过他,但没找到。据他老爹说,爽歪歪已有半个月没落屋了。表哥的话让我深感纳闷,心想,莫非李小样真的出了大事?如果仅仅只是借钱不还,或者骗人赖账,那债主也只能去法院告他,派出所一般是不会介入的。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了许久,表哥忽然问我,爽歪歪不欠你的钱吧?我不禁一愣,答非所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提这个问题?表哥说,我一直在想,爽歪歪四处借钱,不可能不向你开口。我犹豫了好半天,然后坦率地说,实不相瞒,他找我借过,前后借了三次,少说也有两三万吧。表哥大惊失色道,天啊,你怎么借他这么多钱?我有些生气地说,这也怪你。你如果及时把他借钱不还的德性告诉我,我怎么会拿那么多钱去打水漂呢?听我这么说,表哥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李小样找我借钱的时候,秦时月还没跟他离婚,他借钱吃喝嫖赌的事,我从未听说,也不知道表哥还为此给他取了绰号。李小样正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连续找我借了三次钱。每次找我借钱,李小样都有充足的理由,几乎都关系到亲人的生死存亡,让我不得不借。如果我有钱不借的话,那我就是薄情寡义,与冷血动物没有二样。

李小样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借钱,除了我们是兄弟之外,还有三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一是我的仔猪交易行业务红火,在老垭镇一带名声在外,手头的现金比较活泛;二是我这个人心肠太软,像用开水冲过的芝麻糊,见不得别人喊穷,一喊鼻腔就酸,马上便会解囊相助;三是我过于爱面子,又乐善好施,假若能像大多数人那样抠抠搜搜,一毛不拔,再穷的人也别想从我手上借走一分钱。李小样正是掐准了我的这几个穴位,才一次又一次地找我接钱,而且胃口越来越大,数额也越来越多,仿佛我是一个印票子的机器。第一次,他只借了两百。到了第二次,他就涨到八九百了,具体是八百还是九百,我现在已记不清楚。第三次的时候,他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借两万。每次借钱时,李小样都说了确切的还钱时间。谁想到,他原来早就成了一个借钱不还的骗子。

在我的印象中,李小样每次借钱,都是直接来仔猪交易行找的我。第一次借钱,他的理由是他父亲煮酒时不幸从一把高凳上摔下来,导致腰椎破损,疼得大喊大叫,急需去药店买伤湿止痛膏。他说得愁眉苦脸,泪花打转,我二话没说就给他掏了钱。第二次,李小样说他舅官子秦成佛被别人的摩托车撞瘪了脑壳,家属已请救护车送往县人民医院抢救,秦时月让他先筹笔钱再随后赶去。我说,这钱应该由开摩托车的人付啊。他长吁短叹地说,唉,那人当场就跑掉了。见他满脸着急的样子,我只好赶紧借钱。李小样第三次找我借钱,是因为他老婆秦时月患了乳腺癌,必须火速送到襄阳中心医院去做手术,否则生命难保。他说着就哭了起来,还不停用手抹泪。听他这么一哭,我的心顿时软成一堆烂泥。当时我手头的现金不够,又急忙去信用社取了一万。

李小样借的这些钱,一直拖着没还。我因为交易行的业务繁忙,再加上和李小样的特殊关系,我也没主动去找他要过。后来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意外地碰到了他,正准备开口提还钱的事,他却一眨眼工夫就溜走了。当时我已看出来,他是在故意躲我,钱也不打算还了。

直到秦时月和李小样闹离婚闹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我才弄清事情的真相。原来,李小样一直在欺骗我,借钱的那些悲惨理由,全是他胡编乱造的。这些,都是秦时月亲口告诉我的。那天,我受表哥之托去坡上劝秦时月不要离婚。秦时月开口就说,这婚我是离定了。当我听到爽歪歪和张鹞子的风言风语时,我就产生了离婚的念头,可他坚决不离,还保证与那个女人一刀两断。谁知他们藕断丝连,暗地里还在偷鸡摸狗。更要命的是,爽歪歪不光吃喝嫖赌,还到处骗人,到处借钱,完全是个大骗子。因此,我下定决心要和他离婚,说啥也不能和一个骗子过一辈子。停了一会儿,秦时月跟我说,爽歪歪找你借的那些钱,也都是骗的。他父亲从来没摔过跤,也没买过伤湿止痛膏;我哥哥也没被摩托车撞过,更别说撞瘪了脑壳;我也没得过什么癌症,做手术的事纯属捏造。他这人太缺德了,骗钱不说,还挖空心思地咒我们!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嫁给了这样一个混蛋!我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应该早点把这些实情告诉我的。秦时月说,爽歪歪不许我对外人讲,还说更不能让你晓得。

表哥被我怼了一句,好半天一声不响,只顾埋头吸烟喝茶,显得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给他茶杯里加了一点刚烧的开水,同时又上了一根烟。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满怀歉意地跟我说,对不起,我害你借给了爽歪歪那么多钱。我说,你别想多了,我丝毫没有怪你的意思,要怪只怪我太爱面子,又过于相信了李小样。表哥说,你这句话倒是真的,我觉得你的确太爱面子了。老实说,爽歪歪后来又找我借过几次钱,每次都打着你的旗号,说是你让他找我借的。我本来不想借给他,明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一百个不情愿地借给了他。他借钱仍旧只借不还,脸比石磨子还厚。爽歪歪最后一次来借钱,我没有借给他。我厉声说,你堂兄交代过,让我不要再借钱给你。听我这么一说,他马上灰溜溜地走了。从那以后,爽歪歪再没找我借过钱。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我们正谈到兴头上,妻子在厨房喊吃饭了。我拍着表哥的肩膀说,走,我们一边吃酥肉火锅一边接着说吧。可是,我们刚在饭桌上坐下,妻子的弟弟突然来了。妻子说,你口福不浅啊,我的酥肉火锅刚端上桌你就来了,快坐下一起吃吧。我的舅官子没讲客气,毫不推辞就在桌边坐下了。因为饭桌上多了一个外人,我和表哥便没再提及李小样。

吃罢中饭,我和表哥先下了席,一起来到客厅喝茶。趁舅官子下席之前,我抓紧问表哥,派出所为啥要找李小样?他究竟犯了啥事?表哥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舅官子一边剔牙一边从餐厅出来了,于是赶忙打住。我本来希望表哥多在我家待一会儿,可他商店里突然来了电话,说有急事,催他快点回去。送表哥出门时,我怅然若失地说,唉,话还没入正题呢,你又要走了。他说,你别急,过几天我也许还会来的,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十天过后,也就是腊月十八,下午三点左右,我睡罢午觉准备去街上溜达溜达。换上运动鞋刚一开门,我猛然看见了我表哥龚喜顺。他这时已站在我家门口,手上拎着一只麂胯。麂子属于稀有动物,比鹿小,比兔大,肉质疏松,香气浓郁,可以煮汤,也可以红烧,还可以凉拌,在油菜坡是人们公认的美味。只是,麂子太少,猎人很难抓到,我差不多两三年没吃过了。

表哥说,他也有好多年没吃过麂肉了。上午,他的隔山兄弟毛秋来在深山老林里逮住了一只,给他送来了两只胯。他于是拎来了一只,让我过年时尝尝野味。我双手接过麂胯,责怪道,你其实没必要这么早送来的,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呢。凡是开商店的,不论店员还是老板,这一段都忙得四脚朝天,你完全可以忙完再送。表哥说,我不是专门来送麂胯的,只是顺便。我问,此话怎讲?表哥看看周围没人,小声说,老垭镇派出所要我下午来汇报一个情况,我就把麂胯带来了。我请表哥进屋坐一会儿,他说,不坐了,办案警察还在所里等我呢。

我转身把麂胯放到家里,然后送表哥下楼。到了楼下,我有些诧异地问,你来派出所汇报啥情况?表哥迟疑了许久,对我耳语道,本来办案警察要我保密的,叮嘱我在结案之前不能对外透露任何消息,考虑到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通个气吧。我催促道,快说,我不会泄密的。表哥略显紧张地说,前不久,派出所的办案警察去商店找到我,要我帮他们摸清爽歪歪的藏身窝点。我不由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李小样恐怕真是出大事了。沉吟了片刻,我问表哥,你找到他的窝点了吗?表哥不无得意地说,几经走访和打探,我总算找到了一些线索。我问,他藏在哪里?表哥说,经我分析,爽歪歪白天东跑西窜,行踪很难确定,但到了晚上,他肯定会选个安全的落脚点。最近这段,爽歪歪如惊弓之鸟,家里是绝对不敢回去了。如果不是待在自己家,那他八成儿只会躲在三个地方。我急不可耐地问,哪三个地方?表哥扳着指头说,要么躲在张鹞子那里,要么躲在张雁子那里,要么躲在张鹰子那里。今天上午,毛秋来到商店给我送麂胯,我顺嘴问他,爽歪歪这段时间都在哪里过夜?毛秋来说,这个流氓,半个月都没回自己的家了,一直在张家三姐妹之间转圈圈,打晃晃。

李小样和张家三姐妹的故事,我早有耳闻。三姐妹都生长在我们坡上,她们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张半仙,既会看风水,也能卜卦算命。张半仙虽然没有儿子,但三个姑娘都很能干,个个称得上人精。张鹞子屁股大,胸脯挺,天生一个风流坯子。她因为排行老大,张半仙便没让她嫁出去,在家里招了一个倒插门女婿,就是我表哥的隔山兄弟毛秋来;老二张雁子嫁在邻村铁厂垭,男人是一个种烟的,为人勤快而厚道。张鹰子排行老幺,长着两个小虎牙,能说会道,特别任性,嫁在隔壁村望娘山,男人是一位大她七岁的退伍军人。据坡上的人说,刚得知姐姐出墙的时候,张雁子和张鹰子都非常气愤,还一起冲上门去把李小样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又去怒斥了张鹞子。谁也不曾想到,张雁子和张鹰子后来居然也和李小样裹上了。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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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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