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9期|瑞朵·海瑞拉:麦斯图的伞(节选)
“奶奶为什么会住进那间没有门锁的房子里?”
“孩子,有一天,我们都会推开那扇没有锁的门,把自己关在里面,然后,再也不出来。”
弗尔凯特的家门口站满了人,像前一夜的梦一样。那场梦里下着大雨,天空布满了黑云。弗尔凯特撑着一把破了洞的伞,雨滴顺着他的头顶流过他的脸庞。他站在门外,望着天空,黑云突然消失,刺目的烈日射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他抬头看了看手中的那把伞,心想:现在,这把伞既不能为他遮阳也不能为他挡雨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他也丝毫不愿意将这把伞埋葬,对,不是丢掉,而是埋葬。在那场梦里,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外,看着那些穿着白色衣裳的人在院子里聚集。而此刻,人群回望他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忧伤和悲痛。他从不相信梦,他也没有来得及把那场奇怪的梦告诉任何人,这场灾难就发生了。死亡,这样令人猝不及防。此刻,人们充满同情的目光随弗尔凯特的脚步慢慢移动着。弗尔凯特的妻子麦斯图和其中一位亲人相拥着哭了起来,但讽刺的是,家里没有一个女人给麦斯图准备那条缠在腰上的白麻。她们理应为她准备一条白麻,因为麦斯图他们是三更半夜匆忙出发的,没有时间准备白麻。这些女人是故意的,她们不喜欢麦斯图,因为麦斯图是大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她们嫉妒她,她们就是要看麦斯图出丑。
“看哪!瞧瞧这个弗尔凯特要死要活娶的姑娘,她的腰上连一块白布都没有,太不像话了。这就是大城市那些不懂规矩姑娘的德行。”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刺鼻。墙上的玫瑰花刺绣被摘了下来,原本摆在房间中央的茶几被立在了墙边。弗尔凯特来不及脱鞋,便一脚踩在了那条羊毛地毯上。要是妈妈在家里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不,妈妈在家,她平静地躺在这间屋子里,只是以后她再也不会管这些事了。
人们掀开了她脸上的白布,还有那些为了掩盖味道的芹菜。她的肩膀上还放着几瓶冰冻的纯净水。她比平日里显得更加端庄、肃穆。她的眉头紧蹙,像是在生气,她右侧的脸颊和前额上有一大块紫色的瘀斑。此刻,弗尔凯特正不知所措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还有前额,他的双手和嘴唇都在发抖。这一切,太突然了,令人难以置信。
一路上,他都在对妻子重复那句:“我想见妈妈,我太想她了。”十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开了整整一夜,中间还加了一次油。焦灼的心像被火烧似的。时间在飞逝,前方的路却显得越来越遥远,汽车在这条无穷无尽的车道上飞驰,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目的地。
天亮了,东方显出了鱼肚白。弗尔凯特的哥哥和嫂子不停地打电话催促他把车开快点,说一大早就要将妈妈下葬。
“你疯了吗?我都没有看妈妈最后一眼,你就要下葬,你脑子没病吧!”弗尔凯特抑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最后却匆匆挂断了电话,转而拨通了爸爸的号码,他带着恳求和威胁的语气,让爸爸阻止哥哥。另一边,麦斯图发信息给嫂子,拜托她一定要把妈妈留到他们回去,弗尔凯特必须见妈妈最后一眼,不然他一定会发疯的。
此刻,弗尔凯特就跪在妈妈的身前,抚摸着她的脸颊。他赶走了所有人,包括他的哥哥和爸爸。他关上了客厅的门,哭得像个孩子。
死亡,是在眉眼之间的距离。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想听你的声音,妈妈。我太想听你的声音了。”就好像只要他向母亲提出了这个请求,他的母亲便会满足他。可是,从今往后,这个家里再也不会响起妈妈的声音,那些曾令他感到刺耳的唠叨,如今却变得如此珍贵。而她的声音,就如同一件永远都买不起的奢侈品。
原本只要过了今晚,妈妈就会去那座城找他。麦斯图早在几周前就为她安排好了床位,还替她联系了最权威的专家。是大哥,全是他的错,他总说工作忙,抽不出时间带妈妈去找他。不,不全是因为大哥,他自己也有错。两周前,麦斯图就说过会帮他订机票,叫妈妈不要等大哥,治病的事要紧,可他疏忽了。要是他早一点回来,接妈妈离开这个小县城,她也许就有救了。可惜,他和妈妈之间再也不会有明天。
现在,他和妈妈只有五分钟的独处时间,在这扇门的外面有太多人想要掺和这件事情,有太多人试图去劝他。有人在他哭泣的时候敲了敲门,打断了这段短暂的独处时光。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梦,过一会儿,他就能醒来,然后长呼一口气,庆幸这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必须得走了。天太热了,这样下去会坏掉的。”有人把那扇木门推开了,这动作虽然很轻却还是惊扰到了弗尔凯特,他和妈妈之间这仅有的珍贵时光还是被打断了。为什么就连做道别这件事都要被别人指点。对于死亡,这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很懂,每个人的嘴里都是大道理,他们的口唇一张一合,像在冒泡的鱼嘴。
弗尔凯特抹掉眼泪,和男人们一同把妈妈遗体抬上了灵床,哭声又开始了。所有的葬礼大同小异,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如此不同。
麦斯图站在弗尔凯特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流着泪。结婚五年,她从没见他流过眼泪,她的心也跟着他碎了。
大厅里站满了人,男人在右边,女人则在另一边。麦斯图停好车,在一旁尴尬地站着。在这个小县城里,除了弗尔凯特仅有的几个亲人外,她谁也不认识。她搜寻着大厅里的女人,想找到嫂子或者是弗尔凯特的姐姐,但是她谁也没找到,她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看她,她尽量显得从容一些。现在,她的眼泪暂且止住了。
“你要进去吗?”是嫂子。
“哦,是的,当然。”麦斯图随着嫂子走进了清洗遗体的房间。
她的婆婆躺在一张大板床上,她的眉头还是紧皱着,好像在生什么人的气。
“你们谁来给我打下手?”一个瘦小的女人站在那里发号施令,她拿起一块白色的手帕,折了一个三角,把它系在了自己的头上。现在,她看上去像一个强盗。“我来吧!”麦斯图走到遗体旁边说道。
“听我说,姑娘,我们现在要把她放进这个大盆子里,你有力气吗?”
“有。”
“我也可以帮忙。”嫂子附和道。
麦斯图上一次接触遗体还是在外公去世时,而这是她第一次为遗体做清洗。弗尔凯特在门外,他很想再进来看看妈妈,那个负责清洗遗体的女人想要阻止他。真奇怪,那明明是他的母亲,但现在要不要见她却要由一个外人来决定。她阻止不了他,弗尔凯特走了进来。
“我就看看她就好,我不打扰你们,我马上就离开。”
“一会儿洗好了,有你看的时候。”女人没好气地说道。
“洗好了,不会直接包起来吗?”
“不会,我们会让你们见见她,再包。”这话说得就好像她要把一块糖包进糖纸里一样。
“就你一个人吗?”
“有一个助手还没到,我会让这两个姑娘帮我一起。”负责清洗的女人显得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会到了。”说完她又转向弗尔凯特说道,“你得出去了,小伙子。你这样,你妈妈会感到难为情的,我们得开始清洗工作了。”是啊!对她来说,她只是在工作,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式的工作。
麦斯图因能为婆婆做最后一件事情而感到欣慰,她的灵魂一直在与她对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看着自己的爱人失去挚亲之人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情。她曾恨过她,在她残忍地推迟了她和弗尔凯特的婚礼时,她曾误会她也恨她,但现在看来,那些全部都是她的臆想。她惊讶于死亡竟把人的记忆美化成一种纯净的白色,而在这片白色里不夹杂任何过去的愤怒,也没有憎恨,只留下爱和无尽的思愁。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婆婆之间的缘分会如此短暂,仅仅五年,她只做了她五年的儿媳妇。她和她斗智斗勇,投其所好,逢年过节就给她寄礼物、送鲜花。起初,她的目的是让她“拿人手短”,但后来,她看到她开心的模样,就觉得高兴。
她和她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从去年开始缓和的,麦斯图发现她不再冲自己说那些风凉话刺激她,她也开始喜欢她、认可她,喊她“妈妈”。从前,麦斯图叫她“阿姨”,她也从来都不生气。就在去年,麦斯图还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陪着她、照顾她,她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她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就等她来住院。她还想像过去那样为她做那些只有女儿为妈妈做的小事,梳头发、换衣服,在她下床的时候,为她穿好拖鞋;在她输液的时候,扶着她去洗手间。她还要把给她买的轮椅从储藏室拿出来,推着她去做检查。弗尔凯特说过,她在麦斯图不在的时候夸过她,说她能干,推着那么重的轮椅爬坡都不喊累。还说弗尔凯特幸亏娶了麦斯图,不然她可能现在还要找一家医院附近的旅馆住,连这家医院的大门都进不去,肯定还在排长队等床位呢!
老人说:女儿的命运会像自己的妈妈。所以从前麦斯图以为自己会像妈妈那样,陪着婆婆走到花甲之年,和白发苍苍的她一同聊天,一同回想过去,然后一笑了之。然而,那样的未来却不复存在了。
“姑娘,把遗体的头抬起来,小心,用点力气,头部是最沉的,你得用点力气。”女人的指令打断了麦斯图的思绪。
她将力量蓄积在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婆婆的头,她凝视着她的脸。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是在睡觉,她是那样安详地躺在她的手上。然而,当淋浴器喷洒出来的水落在她的脸上时,麦斯图差点就以为她活了过来,因为她皱着眉的表情和平日里水溅到活人脸上时一模一样。
“姑娘们!我们现在把衣服给她穿上,就可以叫家里人进来和她告别了。”负责清洗遗体的女人把麻衣给她剪好铺在了板床上,麦斯图和嫂子则继续在一旁给女人打下手。那身白色的麻衣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天使,麦斯图想起弗尔凯特手机里的备注,他称她为“我的天使”。现在,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女人在遗体的胸前放了一束干花,干花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现在,那股刺鼻的味道变淡了。
弗尔凯特和大哥最先走了进来,然后是爸爸,之后,其他一些亲朋好友也都依次走了进来,房间里的哭声变得更加低沉。弗尔凯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和妈妈说话。老人说:不能把眼泪落在遗体上。这是规矩,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将泪水不小心落在了遗体上,会发生什么。一个女人在拉扯着弗尔凯特的衣服,她在催促他,让他少说点话,快点让遗体入土为安。弗尔凯特甩开了那个女人的手,动作非常粗鲁。
“别哭了,眼泪不能落在遗体上。”
“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我能不能跟我妈说会儿话?!”
“那你使劲儿哭吧!”女人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她别过头,站回了离弗尔凯特不远的地方。麦斯图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不认识那个女人,却又觉得这个女人是弗尔凯特的亲戚。葬礼过后,弗尔凯特告诉她,那女人是妈妈的弟媳妇,他们和弗尔凯特家的关系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起初,他们想让弗尔凯特毕业后就回到这个小县城里。后来,弗尔凯特违背了他们的意愿留在了大城市里,再后来,他在那座大城市里生了根,成家立业,特别是在他娶了麦斯图以后,那家人的妒火便越烧越烈了。
麦斯图的妈妈终于到了,她为女儿带来了一条白麻布,替女儿把麻布系在了她的腰上。现在,别有居心的女人们不能再在麦斯图的背后议论她不懂规矩了。
“她们竟然连一条麻布都不想给你。”妈妈轻声地说着自己的不满。
“她们给我找了一条黄色的头巾让我系在腰上,妈妈。”
“弗尔凯特的姐姐呢?她不是一向都很喜欢你的吗?”
“她说她以为我会准备好再过来。”
“她不知道你们是半夜接到消息出发的吗?”
“算了,妈妈。你不是替我带来了吗。”
“这些恶毒的女人!她们不怀好意。”
院子里,坐满了参加葬礼的人。那些懂规矩的,没坐多久便会离开,而那些不自觉的,便会从正午一直待到傍晚。他们吃完了烩汤,又开始吃抓饭,吃完了抓饭又望着甜瓜和葡萄,总之,他们能一直坐在那里。哦,不,他们偶尔还会换个位置,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到沙发上,然后继续坐等着主人把饭菜送到他们的嘴边。
七月的天气太热了,葡萄藤的叶子已经不足以抵挡太阳的炙烤。麦斯图低着头,穿梭于院子里的各个角落,每当有几位客人来临,她便会提着茶壶过去倒水,而每当客人离开,她又会跑去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要知道,在家里她可是个从不做家务的公主,而现在,弗尔凯特的爸爸只要抬起头,麦斯图便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听到女人们在她背后议论她,她们在窃窃私语,问旁人这个家的小儿媳去哪儿了,那个大城市来的傲慢姑娘她究竟在不在。然后,她会听到另一个友善的声音回答说:“刚刚给你倒茶的就是他们家的小儿媳。”“看哪!就是那个,那个提着黑色茶壶的姑娘。”
黄昏前的最后一缕阳光照在门前的樱桃树上,叶子变成了镶金的绿色。远处,天边有一抹玫瑰色的晚霞。一切都很暗淡,却又那样强烈,就好像黄昏为院落笼上的薄纱已被无数的星光和一把无形的利剑划成了碎片。
麦斯图坐在沙发上又哭了起来,从今往后,她该如何对待弗尔凯特,她该如何去弥补这份缺失的爱。想到无论她为弗尔凯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心痛。她又想起在弗尔凯特母亲去世前的那个黄昏,她和弗尔凯特在车里大吵。当时,弗尔凯特还故意将车窗放下来,转过身对她大打出手。他们的孩子吃惊地看着他们,在麦斯图的尖叫声下,这个三岁的孩子还帮忙把儿童座椅旁的车窗关上了。
窗外,来往的汽车放慢速度,观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激烈“表演”。麦斯图感到自己丢尽了脸面,她无法忍受弗尔凯特这种幼稚的行为。“家丑不可外扬,你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没什么本事脾气还这么大!”回到家后,她不依不饶,试图用最犀利的言语羞辱弗尔凯特,用最恶毒的词句去攻击他,她还推了弗尔凯特,但这些弗尔凯特都忍了,因为此刻他们可爱的儿子正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他们,他必须克制自己。现在,他清醒多了,他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可麦斯图依旧不依不饶地揪着他不放。
“滚回你的小县城吧!农村人!你竟然想到要把车窗放下来,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无知!你不怕丢人,我还要脸呢!就你这素质,我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嫁给了你!”
那一晚,他们是分开睡的。麦斯图带着孩子睡在了主卧,把弗尔凯特赶去了次卧。她睡不着,于是,打开了抖音,她想象着如果刚刚有人把他们之间的争吵拍了下来,再发到抖音上,那就真的完了。半夜两点,麦斯图的手机屏幕里突然跳出了嫂子的来电,她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要不要接那通电话,但过了几秒钟后,她还是接了。电话那头嫂子已经泣不成声,“妈走了,麦斯图,我们的妈妈走了。”麦斯图总觉得那是梦,她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开灯,然后,跑到次卧去叫醒弗尔凯特,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弗尔凯特。于是,她把手机递给了他,她无法亲口向他宣布这个残忍的事实,她在几个小时前的那场争执中已然伤透了他,说了那么多侮辱他的话。现在,她不能再用这张嘴把这个消息复述给他,再继续伤害他。
弗尔凯特像刚刚经历完一场恶战一般疲惫地躺在地上,他坐起来,接起电话,然后又立马挂断了那通电话,转而又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在确认妈妈离世之后,他在原地坐了很久。
“走吧!我们出发吧!去见妈妈最后一面。”麦斯图抚摸着丈夫坍塌的肩膀。
那是一个短暂的迟钝演化为沉痛的过程,他靠在衣柜上,开始号啕大哭。
“麦斯图,你骂我没用,是我没本事。我的翅膀断了,你看,现在,我变得更没用了。”
麦斯图抱住了弗尔凯特,这是第一次,弗尔凯特没有在她拥抱他时回抱她,他的肩膀耷拉着,双手绵软地垂在身体两侧,麦斯图知道他受伤了,他的心里有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说我以后会后悔,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吗?你的翅膀断了,我做你的翅膀,好吗?我来做你的翅膀!”
她不想回忆那一幕、那一晚,她是如何被弗尔凯特轻轻推开的,他们是如何抱着孩子匆忙出发,又是如何穿过漆黑的夜晚,开过山路,越过八百多公里的距离,抵达这里。
她擦干眼泪低下头,拼命忍住想要再一次哭泣的冲动。总有一天,她得学会把她的感受藏在心里。她和他都到了该成长的时候。
大地在晨曦中呈现出了薰衣草的紫灰色。麦斯图不习惯住平房,所以她和弗尔凯特昨晚睡在了爸妈的另一套公寓里,至少这栋房子里有像样的洗手间,也没有吃人的蚊子。
麦斯图站在客厅的中央,审视着这栋房子的一切,它的天花板,它豪华的装饰,它蓝色的壁纸和全皮的白色沙发椅,这全部是婆婆的功劳。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布置这栋房子,可是,等房子装修好了,她却离开了。人生不过如此,我们空着手来,又空着手离开,从宇宙中带不走任何一样东西。
厨房里的嘈杂声打断了麦斯图的思绪,是油烟机,它开始自动运作,所有的灯都在胡乱闪烁,麦斯图走过去摁下了触摸键,关掉了油烟机。
“妈妈是不是想给我们做早餐呀?”麦斯图微笑着说。
“怎么了?”弗尔凯特从另一间卧室走了出来。
“是油烟机,没人碰它,它就开始闪灯运作了,看来是妈妈回来了,想给你做早餐呢!”弗尔凯特知道麦斯图昨晚订好了机票,到了下午她就会离开。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他并不想妻子离开自己,留下他独自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但他也知道她的丧假结束了,她得回去工作。
午后,麦斯图走了。她让妈妈和儿子留了下来,她认为孩子能替自己陪伴丈夫,让他不那么孤独。
麦斯图走后,妈妈发现女人们又开始议论起麦斯图,但是这一次,她们不再是那群不怀好意的长舌妇,她发现女人们开始对她的女儿赞不绝口,都羡慕弗尔凯特的妈妈生前能有一个如此孝顺的儿媳妇,她们对麦斯图的误会也统统解除了。自此,她们再也不会抱着对大城市姑娘的偏见去看待麦斯图。
飞机降落了,城市的喧嚣充斥着麦斯图的耳朵,一场悲伤似乎突然间被中断。她背着背包,穿梭在人群中,脑海里想的是明日的工作,但她的心空落落的。她比弗尔凯特更早地步入了生活的正轨中,她斩断了那些思念和悲痛,这样,她才能在弗尔凯特跌倒时,做他坚实的依靠和后盾。
“您好,我是弗尔凯特的爱人,明天上午我去帮他办理丧假相关事宜,您这边是需要我填写表格,还是需要我签字?他想休息到这周日。”临走前,弗尔凯特把请丧假的事宜交给了麦斯图,他把人事领导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叫她帮忙去走请假流程。
“好的,不需要您签字,是公司给员工办理了保险,需要提供他的身份证和他妈妈的死亡证明,要给他报销用,让他把这些材料发给您也行。”
“好的,谢谢您。我一会儿叫他发过来。”
“请他节哀。”
“谢谢您,我会转达。”
麦斯图所做的不过就是把这位领导的话转达给了弗尔凯特,然而,弗尔凯特却并没有领情,他一整天都没有回复麦斯图的微信。到了晚上,却突然发来信息,质问麦斯图要她婆婆的慰问金做什么。
“弗尔凯特,我能够理解你失去至亲后,头脑不清楚。但不能因为难过,你就可以口不择言。”他们在一起八年,弗尔凯特很清楚麦斯图对金钱的态度,如果她在意钱,就不会嫁给他。弗尔凯特并没有表态,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麦斯图因为葬礼的事,不想再和他计较什么,所以,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几天后,弗尔凯特发了一张照片给麦斯图。照片上,一个红色天鹅绒的首饰盒正大张着嘴巴,盒子里却什么也没有。他说,那是她婆婆的首饰盒。他告诉麦斯图,里面的黄金失窃了,他们现在无法确定那些金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是在那些人把妈妈从公寓搬到平房时丢的,还是后来丢的。麦斯图感到非常震惊,她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去偷已故人的东西,那小偷就不怕夜里做噩梦吗?她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说是有人偷走了死人的一颗金牙,夜里,那人的鬼魂就跑来讨他的那颗金牙,把那贼给吓死了。
“外婆说,黄金是放在水里流不走,放在火里烧不化的,是非常纯净的东西。所以,别担心,谁拿了谁就会受到惩罚。”
麦斯图放下手中的电话,突然想起那天弗尔凯特的姐姐让她开车载她去公寓拿碗筷的事情,她就那么傻傻地带着她的大姑姐去了公寓,可是一进公寓门,她的大姑姐就开始翻东西,她并没有去厨房,而是径直走进了婆婆的卧室。麦斯图站在客厅里,听到卧室里柜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拉抽屉的声音,她有点不高兴,但她没有办法去制止她的大姑姐,因为那毕竟也是她的家。她六岁时就被公公带到了这里,视婆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是婆婆亲手带大的孩子,她有权利翻看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麦斯图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婆婆刚刚入土,她就开始翻她的东西,这不合适。然而,麦斯图却选择保持沉默,她不想掺和他们的事。但现在看来,她的大姑姐是不是就是那个偷走黄金的贼就不得而知了,麦斯图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弗尔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