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与沙漠戈壁有关的西北偏北
王树才是我的发小,没事的时候,我俩总要喝点小酒,打发时光。他有个习惯,就是一喝酒,就爱回忆过去的事情。我默不作声,在他的讲述中,我一会儿想着往事,一会儿想着模糊的将来。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我也这么不紧不慢地活着。
尽管我在听,可我心里有一个念头折磨着,就是我想对自己做一次改变,这肯定跟我的写作执念有关。在呼和浩特的我,开始渐渐地厌烦眼前的生活,快速的生活节奏,快速的人际交往,让我完全被这种犹如洪流一般的世俗裹挟其中。说实话,我需要慢下来,需要一种可靠的生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接地气”,这样我会觉得安全。在这种“快速”的时间中,让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写作,突然变得失灵,像一匹曾经轻盈矫健的骏马,突然间变成了一摇三晃步履蹒跚的老马,随时像要跌倒一般。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曾怀疑是自己老了所致),但我知道,我需要一种改变,一种全新的生活,它在哪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能静静地等…….
我把自己的“苦恼”跟他说了。
王树才突然停下话题,对我说:“去选择有风暴的生活。”
2023年,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给领导写申请,决定放弃呼和浩特的生活,去一个西北小镇去工作。
这个小镇地处内蒙古最西北,它与沙漠戈壁有关,与遥远有关,与金色胡杨林有关。
写完申请后,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顺其自然。
2023年春节刚过,突然来了消息,单位同意我去小镇工作,并且让我马上去报到。在那一时刻,我也分不清这个消息对我而言是好还是坏,也许时间等得有些久了,我多少有点麻木。
就这样,我坐上一辆绿皮火车,十五个小时后,抵达了那个遥远的小镇。
那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窗外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我伏在车窗上往外看,进入眼帘的全是灰白的戈壁滩,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株绿色的植物,一望无际的空旷与安静,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没有鸟,甚至看不到一个活物。我一边看着一边想,自己将要和这片土地产生什么样的联系呢?
我在这个人口不到两万的小镇生活了下来。
小镇是戈壁上的绿洲,很快我便喜欢上了这里。这里跟呼和浩特仿佛两个天地,时间在这里一下子慢了下来,没有快节奏,没有太多的欲望,人们走路是缓慢的,说话是悠闲的,我内心一点都不紧张了,一切变得心安理得。
但很快,我就察觉到了小镇的寂寞。因为人少,加之我又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外地人,每到夜晚,孤独来袭,内心寂寥,总会想起在呼和浩特的时光,想起跟王树才喝着小酒聊着过去的情景,我像个钟摆,在时间两端摇曳不定,我的选择错了吗?
在小镇的方言里,有一个词叫“喧荒”,大意是聊天加吹牛的意思,我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念头,想起了我的发小王树才,他要是在,该多好呀,我俩可以在一起喧喧荒。
放假的时候,我回到呼和浩特。见到王树才,他还跟以前一样,只要喝起酒,话题总是绕不开我俩小时候发生的事。我也跟以前一样,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一次,他跟我聊起在“银行院”,我俩给天牛做葬礼的事情。说实话,他讲的这些对我完全是陌生的,有些事我根本就想不起来了。可随着酒精下肚,他越讲越起兴,我呢,脑子里却出现了西北小镇的场景,两个弱小的身影,在午后炙热的日头下,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片树叶包裹天牛的尸体…….
再回到小镇,我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这个场景,场景中的那两个少年在孤寂的环境中,为什么要去做一场毫无意义的葬礼?我沿着这根故事线,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就是一个少年通过举办一场葬礼,完成一次自我认知自我蜕变的“成年礼”。
小说是虚构的,当它完成之后,我发现自己也完成了一次对小镇的自我认知和自我蜕变。
小镇大街上,阳光暴烈,我的心也像暴烈的日头一样,坚定而灿烂,尽管干旱、沙尘暴不断,可我需要这样的环境,像我需要危险的风暴一样,需要这里的粗砺艰涩,变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