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火热生活 书写时代新篇”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优秀作品联展 花朵碎片
故乡是奶奶的味道,或许它的气味早已渐渐消散。
每当山风一吹起,花瓣来临,碎片刺痛我的心,折射出一缕缕暗淡悲伤与无限生机。
——题记
一
不知从何起,回故乡的日子愈来愈少了。路一却不敢再回去了。
恰(吃)饭了,路一仔~你在哪儿?
来啦!奶奶在等下,我和伙伴们儿在河里玩水呢。
哈哈哈。你个小淘气儿,快来先恰饭,别饿着啦!
好勒。奶奶,我来啦!
自儿时起,一跳一跃于乡野阡陌的我们,踏遍故乡每条乡土小径,有时我们会望着田垄上方蜻蜓蝴蝶翩翩起舞稻浪间,或是,藏在幽静草木里,听听虫鸣溪水合唱欢乐歌儿。对了,我们一群光着屁股,满脸洋溢着笑靥,整天放了学就是摸螺丝、放风筝儿、捉迷藏、跳房子、捉小鱼、螃蟹、小虾……每到饭点,在村口还可以碰到拿着拐杖,慢悠悠走的奶奶。这样的时光多么惬意且美好呀!
我的老家位于一个小山城纯净资溪某个镇上,坐落在一孔古老石桥附近。颇具年代感的二层楼木头房,内部结构为一厅、六室、一廊、一厨、两灶、一后院。桥旁有条蜿蜒清澈见底小河,名叫“泸溪河”,宛如祖母绿般,那么美,美的令我不禁沉醉其中。
我的奶奶名叫冯花娇,一位年逾古稀老人、额头两三纤细沟壑、一张质朴厚实双唇、两鬓银丝清晰可见,每天笑容可掬数不胜数。奶奶与爷爷共有七子,男为金银财,女为水火有圆。
身为七个娃的母亲过于操劳,逐渐身子不如从前,依赖杵着一根罕见拐杖。说起拐杖来历,大有曲径通幽之意。她的爱人,也便是生活在我故事里的爷爷。
过去乡镇叫农村人民公社,大抵是爷爷木匠手艺出类拔萃,被大家推选为手联社书记。一日,他如往常一样上山砍柴,砍下的柴木,与奶奶一同帮助街坊修补竹床、凳子、澡桶、木桌、墙壁等。途中,意外拾得一块色泽光丽,不足之处小部分朽木。拐杖,经他巧手制作而得。
哑巴似的拐杖呢。
不曾想从我诞生之前,整日整夜陪伴奶奶倾听家中琐事、喜事、悲事。她屡屡盯着它,所有木质家具,发呆,默然,继而大笑半天。她的缱绻情愫怕是又被爷爷勾起了吧。
二
向晚的七月,天渐渐露出了含羞的绯红,一点儿,一片儿,天蓝相间着酱紫,慢慢过渡,一会儿融为霍霍燃烧的暮霞。
远方的山风呀,缓缓轻抚蝉儿。蝉呢?知悉山风的呼唤,传来蝉鸣,彼此相惜。风、蝉鸣、涓涓细流声声入耳,悦耳至极。
饭后,古桥石椅上坐满和奶奶一类的守乡人。
奶奶牵起我稚嫩小手,赶往古桥,与街坊四邻乘凉,唠唠家常,叨叨磕儿。走两步休息一步,再走两步休息一步。我早已习惯这独有节奏。
坐在石椅上了。它周围长出一片矮矮的、小小的,向上攀伸的青绿苔藓,微小的生物在漫长岁月洗礼,依然屹立于此。正如有些自然事物,你善于感知,它便常相伴左右,不离不弃。
夜幕降临,一轮弯弯皎洁月亮小船、密密麻麻的繁星,点亮一方村落万籁俱寂的黑夜。同时,也点亮了奶奶手中淡黄泛旧却有爱的“蒲扇”。
我如孩提时代一样,依偎奶奶怀里,蒲扇轻轻拍打,一下一上。山风儿来了。晚间的山风是有魅力的,或是,奶奶本就有神奇魔法,可以让我酣然入睡。模糊记得,就是她小心翼翼把我捧回木床,给我唱童谣儿。
当年用不起风扇。好在奶奶手中的蒲扇,每晚如期而至,从未缺席。有时,她太累了,甚至趴在我的身旁睡着了。我兴奋不已,终于有机会,悄悄为她盖上被子,拿起蒲扇成为替她安然入睡的法宝。直至奶奶进入恬静梦乡。
咕咕咕,啾啾啾。
清晨,后院鸡鸣鸟叫声,把漆黑沉睡已久的天唤醒了。
我用手指戳戳眼睑,睁开朦胧双眸,透过床右侧刻有花纹木孔,瞥见奶奶的脸颊弧度止不住微微上扬,一双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眶竟浮现湿润红花蕊丝儿。或许,是为路一散热,累的才有吧。她的手里端着一碗白米粥,粥不浓稠,反之稀疏,只能望见汤水,舀几下米粒出现,随后沉没碗底。
嘘。嘘。嘘。路一仔,奶奶吹过了,不烫了,快恰了吧!奶奶拿着勺子往碗中搅了搅,随后打起一勺朝着嘴巴吹了吹。
咕噜噜。我一口气儿喝完了,真是美味呀!
三
奶奶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此时,他正在木头工厂务工,长时间无法回到家中。
我太想念父亲了,琢磨偷偷跑去厂子找他。那时,邻家共用一堵墙,路一怕被奶奶察觉,于是选择悄悄翻墙出去找父亲。
我翻过去了。
左走,右走,穿过小巷。再右转,只看见新修的柏油马路很大。笔直往前,轰隆——轰——隆。些许到了。是的,路一到了陌生且熟悉的地方。
父亲偶独一次带我来过这儿。那是找厂子老板结账。这位笑容满面老板好似兜里没钱,用跛脚的普通话随口打发:没钱,过些天再来吧。父亲在一旁缄默不语。路一则嘟囔小嘴,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顶着小脑袋,抬头,望着眼前这位父亲口中所谓的老板,原来是位中年秃顶、圆头矮胖,手腕戴着一块似金非金表的叔叔。路一深吸一口气,问:“叔叔,干了活,不给钱?过些天,具体哪天呢?”怎知,老板也和父亲学起了缄默。
静寂一会儿。
耳畔,传来厂子机器与木头磨合轰隆隆声,工人倾心倾力劳作发出嘿呦吆喝声,木头与大地母亲的渴望声。这种感觉是剧烈的,热闹非凡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无意间在电话里头听到了,我的父亲一提及我快开学了,要交学费啊。老板立刻叫他拿钱了。
我满怀心喜地向许久不见父亲打招呼,小脸如奶奶见到我的笑容一般。谁知,皱紧眉头、手臂青筋暴起的他,随手在满是木屑、木片、木块的地上,抓一把木板边角料,用其恐吓我,迫使我马上回家。
回去,你快回家!这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我,呜呜呜,就是想。
回去,别哇了!太危险了!
爸,我想你了,就是想来看看你。
奶奶慢悠悠趔趄走来。她竟然没有杵着拐杖,犹如花朵没有土壤、阳光、水、空气,奶奶该如何平安去心之所往。路一心想,发现我没在,怕不见了,仓促找我,忘拿了吧。
只见,奶奶的手上紧紧拽着一根细小竹条儿。路一究其缘由,疑惑不解。我看到了,她抖动着竹条,也皱着眉头,使得脸上纤细沟壑起伏、青筋舞龙更活灵活现了,就如花朵顿时一收一缩担心的花瓣,还有垂落早已弯曲的根茎。她学着父亲恐吓我。第一次,就是这一次,令路一感到害怕,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凶过路一。奶奶仍然望着我,见我哽咽着,连忙抓牢我无处安放的小手回家,回家,远离这危险深远的厂子。
四
回到家后。三人都不愿意开口说话,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正如三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我们知道,花朵终将盛开的。但谁来主动创造一个契机?
奶奶从厨房端出事先煮好的两个正宗土鸡蛋,放在独具中国味的传统八仙桌上。她咧着嘴,露出八颗大牙,脸上其它部位沟壑依次长出来了。原来,我的奶奶笑起来这么好看呀!正如花朵不再收缩了,盛开花瓣笑容愈发自然美丽。些许,看我们迟迟未动。
她带着笑意说:你们快恰了去。俺老哈咛(我老人家)不需要勾。路一仔,乖孙子恰了快快长身体哦。奶奶盯着另一个鸡蛋和父亲,暗示父亲也吃一个。(江西资溪本地方言)
恩嘛(妈妈),你呀,恰一个。俺年轻有气力勾,你放心,我可以做体力活,赚钱养家呢。
哈哈哈。不用不用,俺老哈咛恰饱勒。
俺小阿崽也恰饱了,我又不用干活呢。奶奶,爸,你们累,你们恰!
噼噼啪啪。墙壁上淡黄的日历,正随山风弹奏着一寸光阴一寸金,打破了屋子一片静寂。流逝。时光在流逝,一去不复还。奶奶徐徐未动筷,心想,我吃了,她乖巧的孙子更聪明,我的父亲吃了,她强壮的儿子更有力气,而她……
奶奶又笑了,笑出充满期冀的甜美笑容。像极了花朵弯曲的花瓣保护花蕊,以便花蕊茁壮长大,守望着心头的甜蜜。
两个土鸡蛋,最终在路一小胃里。香是香的,酸的也酸。我的奶奶呀,后院亲手喂养它们,生下营养价值高的蛋,您何曾自己自私一会儿,哪怕一会儿品尝享用过也好呀。
五
立秋那天,天气转凉了,下了一场毛毛细雨。三五成群的大雁,一会儿排“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尽情在空中展翅翱翔,避雨抑或回南方过冬。我想,人们也总归要回家吧。
院子两颗桂花树开花了。一颗在前方,另一颗在后方。我站在其中一颗树前,奶奶仍旧和以往每次开花时,用石头在我额头上方笔画着,轻轻划上了一横横。树上一道道,长短不一刻痕印,陪伴我们这一代代孩子成长。
十月金桂飘香,飘拂弄堂。摇一摇,一场场桂花雨便落了下来,阵阵香气扑鼻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在故乡桂花满乡的时空中。
街坊们闻到了,面色红润着对奶奶说:“花娇呀,你们嘎(屋)里,桂花真的好香喲!”
奶奶会心一笑,折下数枝送给对方,或者邀请他们前来自行采摘,泡桂花茶、制桂花糕、酿桂花酒。其桂花的好处与作用,也是有很多的,主要有提神醒脑、止咳化痰、美容养颜等功效。
我的奶奶又有新魔法了?
只见,她打开袜子充当的针线包,拿出一枚掉漆的银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随后挑出一根绣花针,穿过石缝般针孔,一穿,留上几股线,牙齿轻柔扯断线。我看得入神了,心想娴熟手艺或许和爷爷一般心灵手巧吧,两个契合有趣的灵魂才能在一起。
接着,奶奶从一个方形木盒里,翻找一块废弃布料,昏黄针线灯光在平平无奇废布上跳着拉丁舞,再装上自家晒干的、小小的、淡黄桂花花瓣,花瓣多是由外而内四五瓣的。拉紧、束绳,一个无可比拟的桂花香包好了。它的价格本没有锦绣绸缎昂贵,但在我看来实属稀世之宝,这是无法以金钱物质衡量的。
香包绣有一个红“福”字。路一常在想自己和奶奶定然是有福的人,定能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子奶手中线,游子身上香。上学时,奶奶用红绳绑着香包,佩戴我裤子左方。时不时,瞅见它,总觉得奶奶在对我笑呢,就像花朵盛开花瓣笑靥,那么温暖馨香、那么皎好素丽。
六
嗅一嗅,空中除了桂花清香,更有引得潸然泪下的淡淡辣椒香,飘荡到窄窄小巷、家中大厅。
可别见怪,故乡菜地小小的红辣椒,下了雨后,疯狂野蛮生长。挨家挨户开始做起独家剁辣椒。我们家也不例外。
我同奶奶上山摘红辣椒,挖大蒜、生姜。我主要负责清洗,她负责制作。洗好了。奶奶在床底下拿出一个珍藏已久中型木药碾,将它们放进车轮形碾盘,用碾槽一前一后,一后一前。循环往复来个数次。
路一觉得新奇、有意思,凑着奶奶,学了起来。只见,辣椒就这样,四分五裂,辣椒子蹦着跳着离开妈妈。
俺的恩嘛在哪呢?奶奶呆滞放空眼神,没有回应我。
隔壁一位阿婆说:她被你的婆婆盖(接)走了,永远不会回来勒。
那什么是永远不会回来呢?
阿婆没有回应我。
奶奶,到底什么是永远不会回来呢?
你的恩嘛去了很远的地方,明天后天未来都不会出现了,这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你要是想她了,到晚上看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她了,她在天上守护你呢!别害怕,路一仔,有奶奶在,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空气中,刺激冲鼻辣椒味或是辣椒子离开妈妈,让我怆然泪下了。奶奶转身强忍眼眶红花蕊丝儿还是浮现了,怎料眼角流出颗颗珍珠。就如花朵淋了一场雨,雨滴无情滑过花瓣。
多亏奶奶及时用清水打湿了手帕,颤微微擦拭我双眸。不然,我定要随同泸溪河水络续倾泻不止吧。她熟练地把这些碾好的辣椒,倒入一个捣钵,加入适量油盐,进行碾磨、搅拌。话说这样,保存时间长点,也可以吃久点呢。最后一步,再装入一个坛子内密封。剁辣椒完工了。奶奶又浅浅笑了会儿,笑出自信的声音儿。我时常为有这么好的一位奶奶而引以为豪。眼前,花朵盛开饱含沧桑花瓣,但笑容照旧愈发自然美丽。她的芳香,无香可以与其媲美。
七
秋日寒蝉凄切。那日,秋雨不再绵绵柔软,不知何缘故,似乎一反常态,扰攘宣泄倾诉。霎时,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
轰隆——隆,雷声把我的思绪拉回清醒。这一时辰,奶奶必然在小河旁洗衣,一泡、二搓、三皂、四搓、五打。路一心想,她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杵着拐杖。怕是没带伞。要是淋湿,着凉感冒了,奶奶一准不舒服。
我之前调皮,极为醉心与雨儿朋友转圈圈。水花溅起来了。胳膊、笑脸、头发,乃至全身都有它的足迹。我倒享受迷漫水世界。不幸得过一回病儿。自那以后,奶奶不仅要去山上摘菜、小河旁洗衣、灶台上做饭,还要无微不至照顾我。这回儿可不能让她活活遭罪了!
路一暗暗思忖,哪儿有伞?对了,大厅与厨房相连的“大大门槛”后方木梯两旁仿佛有一把。我两步并一步,迈过门槛,急切寻找,找到那把遗落在木梯的冀望黑色大伞。夺过伞,两只小腿飞快奔向古桥小河。老家位于古桥,不过两三户人家距离。为何,我的心砰砰,竟如此紧张、不安。
果不其然,俯视远方是一位佝偻老人端坐在婆娑的日影中。还有十余个台阶才到。路一毅然决定采取两步并一步,已然不顾踩空掉入河中的危殆,一路前行。心中,有个声音:奶奶在前方,她在等我。
奶奶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拐杖、木桶、干净衣裳在岸边,右手正拿着木棒槌悬在空中,麻利抡个一两圈,再朝下重重捶打。嗒,雨滴落在河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由点到面,大了,不见了。我十分担忧她如波纹一样,瞬间消失了。因而,咒骂自己吃了土鸡蛋,怎么还这么慢吞吞,于是加快火箭步伐。不一会儿,踉跄跑到奶奶身旁。
忽然,嗒,嗒……雨下大了!好在,我早已撑开伞,搭在奶奶上方。她头一回儿。路一发觉,奶奶笑了,笑中花朵盛开花瓣,笑容里多了一分欣慰、一分祈望。
八
冬季到临之时,乡间野风儿冷地格外古怪,分外苍凉、凌冽。呼呼呼,呜呜呜,咻咻咻,刮破我心坎不久愈合的那层层结痂。
大厅木梁上方多了一个个小窝。原来,燕子早已衔来泥、草、枝,筑成暖和的巢。奶奶告诉我,燕子筑巢,是幸运的事情,燕子不入寒苦门。
我想,奶奶给了我个家儿,我和奶奶都是幸运的人。可事实恰恰不如此。
夜色降落,奶奶往两个火炉内,烧些木屑或木条。再用竹子做的火钳,小心翼翼夹些许木炭,放入其中。而后,往灶台下铲一堆柴火灰烬,防止火过大灼烧皮肤。那把深黄陈旧却有爱的“蒲扇”,在她手中又有新魔法。一扇,火苗在炉子里,淬火试炼,一燃一烧,红火红火。木炭,次第亮起,我便感知到了奶奶那颗噼噼啪啪,哧哧嗒嗒的心跳。而我,时而生怕火苗没了,一扇,或者山风吹来,她还会信守诺言陪我度过漫长黑夜吗。
奶奶握着我冰冰凉小手,搓一搓,哈一口气,再搓一搓,放在炉子上方搭手的木块处。另一个火炉,则用来烘干白天洗的衣裳。冬日的衣裳,有肥皂、河水的熟悉味道,更有一丝丝花朵绽放的芳香涌上路一每寸肌肤。
哇~嗯,叮勾(真的)好香呀!
花朵盛开花瓣笑容,洁白纯粹的心扉显露出来,总是为路一想得多。我也笑了,盛开梨花般的小酒窝儿。
老家斜对方一户人家,有全乡唯一一台尺寸不大、画质清晰的彩色电视机。古桥石椅不再见守乡人唠唠家常,叨叨磕儿。那必然是去看黄梅戏了。于是,路一右手提着承载希望的火炉,左手小心搀扶着奶奶,走一步休息一步,再走一步休息一步,节奏慢了。不过没关系。我慢慢适应,如同她慢慢陪我长大。前往看黄梅戏的阿婆家里。
寒冬,伴随脍炙人口的戏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奶奶和阿婆们儿便会一同唱着儿,唱着儿。我想,和奶奶几十年如一日的守乡人在时空漩涡勇毅逸出,创造属于我们故乡的剧目。我的花朵任凭风吹雨淋,绝不动摇沐浴和煦阳光,花瓣笑容始终向路一盛开。也许,这就是我的奶奶守乡的关键枢纽吧。
九
又是一年春来日,万物生长的时节,最宜出行游玩,感知自然万物。一花一草一世界,一枝一叶总有情。
儿时,路一贪玩和伙伴们爬上一辆空荡旧皮绿卡车,玩着名叫“大英雄”的游戏,实际上,就是无论什么情况,谁能在卡车上待着最久,顺利完成任务的就是大英雄,他就能被伙伴们儿推崇喜欢。
卡车后方亮起指示灯,有红的、黄的,忽明忽暗,不停闪烁。
其余人都下去了。路一还在生机盎然卡车里,完成任务。由弱到强,由强到弱,发动机轰鸣声音,时断时续。不禁,让路一联想到父亲那随时砸下木头的危险深远工厂。
我急忙伫立车栏,左望望,右望望,跳了下来。路上行人,或者,说是老家的家人。他们都吓坏了。有的放下手中活儿打电话,有的撒腿跑去找奶奶、父亲,有的抱着我撕心裂肺喊道:阿崽,毛(没)事嘛?阿崽,毛事嘛?
不远处,炊烟从烟囱,袅袅升起,拨开了这座山城背后的浓浓乡愁儿。
那一刻,在车水马龙的年代。路一悟到了,每个守乡人日子过着慢,但慢得充实、慢得有爱。我是故乡的孩子,更是守乡人们的孩子。
依稀记得,后来第一眼,我的奶奶,仔细端详她的模样,骨瘦如柴脸颊、两鬓全然斑白、微微颤抖双唇、残缺不一牙齿、深不可测的千沟万壑,还有见着我醒来,奶奶又笑了,还是那么好看。花朵盛开安心的花瓣笑容里藏着几粒晨露,眼眶湿润的红花蕊丝儿久不消散。
十
由于当时医疗设备不足。我被父亲转接到X市治疗。好了以后,便在县城姑妈关照下,在她家住下了,一住便是整整10年,鲜少有时间再回到故乡。
一天,我正在上中学下午的一节课。呼呼呼,哗哗哗,萧萧萧,山风来了。窗帘撩起,我猛地望向教室外,一片花瓣随风飘扬,久不远离。
那天,我盯了它很久,很久。
天黑压压的,云厚厚的,似随时随地塌落崩散,把我窒息,喘不过气来。
这片亲切的花瓣呀。你?你为何如此熟悉。
我隐隐约约感受到奶奶在呼唤我。心里,我美丽的花朵迅速枯萎,一片片花瓣凋零在老家那座古桥下方,宽广无垠的幽静凄凉泸溪河面。汩汩流水淌过,寒春料峭风儿吹过,淙淙流水声指引归途。
花瓣却凭借山风的魔法,迂回微波粼粼,不肯过奈何桥。
我想,奶奶在等我们吧。
得知奶奶的事后,我如槁木死灰般,随姑妈、姐姐、大姑等人下乡了。回故乡的日子愈来愈近了。路一心想,甘愿一辈子不回故乡了。
透过车窗,仰视,遇到似曾相识的一轮弯弯月亮小船。不过,周围月光黯然失色,连同繁星点点微光,渐渐隐匿于这片岑寂黑夜。大约2个小时路程。耳畔,唢呐、喇叭、敲锣声一阵阵袭来。
下车后,见着眼前红爆竹,一点燃,噼里啪啦,结合那些乐器,响彻云霄,绕梁三日。几个小孩连蹦带跳,地上拾起未燃爆竹,愉悦极了,以为哪家娃子长大一岁。
说起爆竹。我曾在一本期刊发表《未燃的爆竹》一文,我们大部分人正如未燃的爆竹一般,表面不动声响,实则已以另一种形式,潜移默化表露自己对家人浓浓的爱意。奶奶的一言一行,烙印在我的心底,教会我如何感知生命的活力与为人处世之道。
十一
守乡人们围着一颗开满花朵的灯树,绕一圈虔诚拜一拜。我也虔诚照做了。心想,奶奶能在和我说说话就好了,读书那10年都没好好留在奶奶身边,照顾奶奶。奶奶居然听懂了,花朵盛开花瓣笑容,笑地告知我:路一仔,奶奶很好,你不用挂念奶奶。好好读书。想奶奶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吧。奶奶是个守信的人,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的奶奶,她太累了,沉睡着了。
灯树左方有一个灵柩,位于大厅中央,红布盖着的。姑妈、大姑、大娘她们恸哭流涕,有的守乡人街号巷哭。之后,趴在那,哽咽奶奶在世时对每个子女雨露均沾的好。大厅上方,爷爷旁边多了奶奶的照片。奶奶如一朵功德圆满的花朵散发芬芳馥郁,终于和爷爷团聚了。
路一正想跨过门槛,是的,大厅与厨房相连的从前“大大门槛”如今成了“小小门槛”。右腿停住半空,踟蹰不前,未敢迈出。我紧闭上眼,一幕幕画面转瞬即逝。
侧身蹿进隔壁房间,将门轻轻靠拢。门的里边是姐姐,我姑妈的女儿七七,她眼眸通红血丝,晶莹露珠,一滴一滴,一串一串,连同老家屋檐雨滴,悄无声息地坠落地面。
不知怎的,当我在县城得知奶奶的事时,我一滴眼泪也没有。而在此时此刻,我的眼眶被泸溪河水滋润,冒了出来,像极了奶奶每次见到我藏不住的微笑一般,我藏不住这眼泪。
奶奶回归了自然。抬头仰望天空,瞧,她正在美丽的银河旁悄然舒展娇艳花瓣,每当山风一吹起,花瓣来临,碎片刺痛我的心,折射出一缕缕暗淡悲伤与无限生机。
(首发于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大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