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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火热生活 书写时代新篇”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优秀作品联展 洮州十二时辰(长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禄晓凤   2024年10月04日11:28

子时

洮水流觞,兀自成曲

端坐在洮河沿岸的洮州

她,是我慈祥的母亲

披着月光如水的绸缎

怀揣着万亩青草的素心

拍着洮水的韵律

静静聆听高原的呼吸。

白天,她是个男人

一个人活成了千军万马

此刻,她用光了男人的部分

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安放下怀中熟睡的全世界

她转身进门 关好门窗 把寒风锁在外面

拿起针线 穿上信念 用执着继续缝补日子

手中的慈悲来回穿梭 巡视人间

缝合那些被风的利爪撕破的羽翼

缝合往日烟熏火燎的困窘、酸楚和破败

缝合嘴角欲言又止的风暴

缝合游子无处安放的灵魂

缝合寂寂人间的万千清梦……

丑时

洮河岸边,时光瘦成一弯月

伴着清辉下叮叮当当的瓦罐声

先民们饮下高寒阴湿

吃生肉 饮毛血 刀耕火种

把隐蔽的山洞铸成暖窝

把求索的脚印携刻成古桥

把活蹦的鱼儿烙印碗沿

把蓬勃的植物留存器皿

把花鸟、日出、炊烟和梦境留驻心间

让泥土成型 让泥土唱歌

把旧生活打碎,把新生活重塑

用泥土和洮河水的巧妙灵动

把一首首歌所不能表达的旋律、乐章、线条、

色彩和心愿塑进陶罐

用朴素的信念和坚韧

一一还原

他们内心的辽阔和对未来的向往

寅时

月光一遍一遍撩拨心事

那往日被尕妹宛然一笑施了魔咒的情郎

喝着烧刀子扯起嗓子唱起‘洮州花儿’——

“竹子扎了纸马了,叫你把我想傻了

想得天聋地哑了,浑身肉合刀剐了”

心头起了魔咒的情郎如同刹车失控的列车

趁着夜色奔向自己的心头肉

绕过99道弯99棵树99个窗口

当第14双新鞋露出了两个大拇指头的时候

到达尕妹妹的房门前

再唱:“大门前面一座山

想你腿子直打颤

天天扒着门缝上看

叫你把我想倒了

脚巴骨成了软草了

拾起了着跌倒了

浑身上下想到了

数卯窍儿是不够了

两个卯窍儿没有了……”

花儿叫醒了狗也惊醒了睡梦中的尕妹

她匆忙开门拉起情郎扭头就跑

顺手不忘拿个背篓套到狂吠不止的狗头上……

爱没有导航,‘花儿’就是方向

热辣滚烫的‘花儿’

野性无敌的‘花儿’

肆无忌惮的‘花儿’

在世间男女心窝野成一条条爱的狂潮

随风起伏一触即发……

卯时

白雪纷纷扬扬,迅速封印了将军山

寒气袭人的夜幕下

一个衣衫单薄的乞丐卷成一团缩在墙角

反复折叠着他的叹息和无助

他的嚎叫砸落在风里

没有人听懂他的言语

一个青衣女子,冒着风雪匆匆赶来

徘徊路口艰难寻觅

良久,眉露喜色飞驰到墙角

打开 取出 先递 再递 后递 回眸 转身

完成她的一系列动词后

乞丐伸出冻僵的手

端起羊肉面片大口猛吃

眼睛牢牢盯着塑料袋里尚冒气的羊排……

没有光亮的冬夜里

洮州儿女替太阳值班

一样可以把无数光芒播向人间

辰时

每一个早起的人,都是深情的向日葵

日月是导航 山川是动脉 河流是血液

梦想是翅膀 犁是坐标

他们背起太阳,卸下月亮

架起犁躬耕田间

在荒蛮的丛林间向大地致敬

把信念的种子深播

把清澈明亮的词语

把洒满鸟鸣的句子

把挥汗如雨的故事

把耐人寻味的意境

写进天地广阔的诗行里

把丘陵、梯田、风霜各自塑造

把一行行绵延延展的大地册页尽情描绘

那一刻

我是一粒种子

只为见证大地上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

巳时

羊群吞下第一缕朝霞

鸟儿挥动翅膀 追赶群山

苍鹰托起雪山 牦牛迁徙

风磕着长头 牛羊在阳光下奔跑

经幡荡漾在隐秘的洮州里

不经意间 无数狼群步步靠近我

眼里浩荡着贪婪的绿光一步步逼近极限

我体内的恐惧和疼痛

被马鞭一截截逼出

一声猎枪震慑云端

神扬起牧鞭把十万利剑从我次内赶出

历史、往事、现实、梦想纠缠不清

曾一度烧伤我的躯体

我折叠群山

一遍遍丈量现实与梦想的落差

拧干发霉的心事

挤出体内潮湿的词语

在长满乡愁的土地上

在万物清澈的眼眸里

我重新审视自己存在的价值

心里长出绿色的翅膀

在一杯青稞酒里远在他乡

勇敢追逐属于自己的梦想……

午时

风从洮河岸边粉墨登场

烽火台瞭望 牛头城沉思

洮州卫城静默 边墙不语

悠悠诉说着600年里的烽火狼烟——

一条路 一开通就是唐蕃古道

那是商贾云集剑人高歌的进藏门户

一些民俗 一开工就是珍贵非遗

那是洮绣、洮砚、木雕、青铜器等文化的沃土

一个地方 一开始就是一个港湾

那是羌、西戎、吐蕃、鲜卑、回、蒙古、土等各民族的摇篮

一条绳子 一开拔就是一个奇迹

那是江淮的‘淮’与洮州的‘洮’的生死较量

一句方言 一张口就是一段身世

那是吴音的‘软’与粗犷的‘硬’的乡愁博弈

他们,像鸟一样在风里落户筑巢

他们,让针头开花石头说话木头唱歌陶罐跳舞

他们,在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纽带上

把农耕文明与游牧方式相互碰撞出火花

我,在这片民族融合的海里诞生

虚无的生命

从此有了棱角突兀的骨骼

从此有了高原的坚硬和血性

未时

幽谷静谧,赭红色的砂砾岩下

一名讲解员娓娓讲述起了一段红色往事——

1935年9月的迭山幽谷

虫鸣起伏杀气腾腾

红军跌跌撞撞一头扎进达拉河

前有恶狼守株待兔

后有猛虎穷追不舍

左有密林纵横拦阻

右有峭壁林立挑衅

四周呈合围之势

中间有内部道路分歧

行军困顿至极到了最严峻的时刻

身为国民党官员的藏族土司

义愤填膺挺身而出

暗地开仓济粮、救助伤员、修补栈道

帮助红军绕过碉堡暗哨成功突围腊子口顺利会师

1936年8月杨土司再次救助红军过境甘南

后来,土司一家七口惨遭暗杀鲜血染红了洮州大地

从此,甘南与中国革命血脉相连

军民鱼水情深如滚滚白龙江水……

土司的英勇无畏凝成了我灵魂的高度

土司的博大胸襟长成了我生命的广度

土司的家国情怀炼就了我思想的深度

他,正在我们身上活着

他,正在我们心中燃烧

那一刻,我们不属于自己

我们,属于土司用命守护的这片中华沃野

申时

繁华的新城大街上,车水马龙

出租车小伙在一个十字路口

忽然一个急刹车

下车搀扶着路边一个盲女上了车

拄拐的盲女连连致谢

转了几个弯道在一个菜市场门口停下来

下车时,盲女让小伙自己从她手里拿车费

他迟疑了一下 拿了一张五元钱

却悄悄找给她三百元钱

下车后盲女发现手里的钱竟然多了几张

她惊呼,示意小伙停车

小伙笑笑:“没事啊姐,毕竟我赚钱比你容易!”

车上坐的另一名洮商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只是,往鼻尖上推了推眼镜

默默看着周围的一切

下车时,他径直从后面塞给小伙伍佰元钱

小伙惊呼钱给多了

洮商笑笑:“刚刚那位盲女姐姐的车费我来付,

毕竟我赚钱比你容易!”

……

这一刻 不是接力赛

这一刻 却更像是一场接力赛

酉时

辽阔的美仁草原上

红花绿绒蒿攻城略地

在格桑花蕊中纵情歌唱

当那个穿红色短袖戴眼镜的斯文小伙走进视线时

鹿含的心一下子就沦陷了

因为遇见,两条线段便从此有了交集

土拨鼠召唤花香

洁白的蝴蝶飞出纸张

他们在龙胆花蕊里吐露衷肠

草原上的格桑花开得有多热烈

他们的爱就有多深情

后来,章飞就要飞走了

鹿晗强忍着心里的刀割和眼中的风暴

眼睁睁望着各自站成平行线……

当有一天,他们立在屋檐下停雨时

已是满目疮痍的中年

已是离别后的第17年

彼时相对 相望 相惜

相顾无言

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当鹿晗给儿子打电话喊着:飞鸿

朋友们纷纷把眼中调侃的火辣烤向了她

离别后的第20年,七月的某个清晨

鹿晗偶然得知同学们都在给章飞鼓掌贺喜

才知道

原来他女儿考上了师大附中

鹿含好奇打开成绩红榜的那一刻

意外发现最后一个名字赫然写着:章鹿

原来 原来

鹿晗心空里填充着无数个原来

可是

也只有原来才能解释原来……

戌时

书房外,高原发烧

风霜把盐粒洒遍洮州大地

我在漫卷史书时

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从纸片中走了出来——

吐谷浑

李晟、李塑、侯显、包永昌、冯乾隆丹巴

李春魁、朱克俭、郭如岳、李炳文、范云山

马启西、高凤西、谢国泽、王佐卿……

还有一些“高原商团”

或文韬武略智谋双

或视死如归或舍生取义

或两袖清风忧国忧民

或耕读传家博古通今

或敢于拼搏出类拔萃终年在刀尖上行走

终年行走在海拔4000以上“生命禁区”

用生命打开了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贸易之路……

他们,都是洮州儿女心中顶天立地的铁血英雄

老虎挣脱枷锁 豹子狂风怒吼

经筒咬着牙哆嗦不止

小草闭着眼睛抱成一团……

这个冬天,注定凛冽不止

而我的心里

早已有一块温暖的精神高地崛起

我的眼里

早已长出心灯,不再惧怕风霜

亥时

暴雨如注 雷电交加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

几名省城来的游客因意外滞留冶力关街头

户主杨洋亮灯打开四合院大门时:

一位中年男子左右各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

靠在门框边的妇女额头上汗流成河

怀抱里的婴儿哇哇啼哭

正用手撕扯额头上裹着的降温贴

脚边还站着两个湿淋淋的小姑娘

杨洋本想说邻居家有民宿可住

可下意识看了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杨洋有事外出留下家门钥匙和许多食物

留下便签给他们:“我家就是你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离开时,杨洋执意分文不取

笑笑说:“小事小事,出门在外靠朋友木咱。”

许多年后

杨洋的妻子夜半突发疾病被送进省城某医院

一名男医生不离不弃不眠不休救治三天

被病痛折磨苦了多年的妻子

第一次含笑走下了手术台

杨洋万分感激一时无以言表

医生摘掉眼镜和口罩

只是笑笑说:“小事小事,出门在外靠朋友木咱。”

……

有时候

偶然和自然的背后

一定是某种千丝万缕的果然和必然

(首发于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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