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火热生活 书写时代新篇”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优秀作品联展 采摘夏末
自从沣峪上了一次黄河—长江分水岭、从蓝峪上了一次王顺山,我发觉以往似乎过多地关注了藏于峪谷的群山,而忽略了那容纳高山本身的峪谷。峪谷两岸的山峦、千姿百态的岩石、或急或缓的峪河,都充盈着自己独特的品格,吸引着人的注意力。我感觉自己似乎从此把对山的兴趣,转移到了峪谷上面。所以听闻有人组织从白石峪到黄峪的穿越“采摘”之旅时,我马上兴致盎然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秦岭北麓的白石峪,位于内苑村南。我与朋友骑着摩托车,顶着正午的太阳,穿越了城市,来到峪口的栗林下。从入口的一块石碑上得知,这是一片受保护的“板栗古树群”,可见这一带板栗的繁多确是名不虚传。山口就矗立着几棵老板栗树,看来已有几十上百年的树龄了。它们表皮粗糙,纵纹深裂,树身上挂着绿色的保护牌,虽饱经沧桑,依然枝繁叶茂,浓绿的树叶为我们洒下一片清凉。
进入山谷后,两旁福慧禅寺、白峪寺、翠微寺次第出现。福慧禅寺、白峪寺在西面坡下,翠微寺在东面山坡的高台之上。寺外的简介上说:“严福寺原为翠微寺下院,原寺位于山外,1990年重建于此。2023年,严福寺又正式更名为翠微寺。”说明此寺是历史上那座翠微寺留存至今的一个血脉。
寺西的河道里,有一块石崖,几道细流顺着深褐色破碎的崖壁潺潺流下。一对穿蓝色短袖、黑色短裤的父子,赤脚走在清澈的流水中。小孩一手拄着登山杖,一手提着一双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父亲在前面转弯的地方,回过头来唤他,让人看了觉得闲适而暖心。
经过一座铁板桥,上面写着“只许行人经过,禁止车辆通行”,大约是因为桥面窄小,承重有限的缘故吧。左面的河道里又有一道石壁,一道清流从崖上一泻而下,犹如龙口流出的涎水。
一位队友带着一个捕蝴蝶的网子,走在我们后面,搜寻着路旁的蝴蝶。路旁的板栗树、核桃树、柿子树站满了山坡,个个硕果累累,显示着丰收气象。桥头上新修的水泥路宽阔陡峭,通向山内,同行的队友说:“下雪天这路肯定会滑倒人的!”
拐上一个弯之后,几位工人模样的人,继续沿着水泥路向前走去。一位大姐站在转弯处对我们说:“上山的路在这边呢!”她手指西面山坡上的一条小路。我看见西面山坡的一条小沟边,一条小土路蜿蜒向上,因为走的人多的缘故,路面变得光滑厚实。“我看路上没有人,就等后面人上来了一起走,不然我一个人。”大姐喃喃地说着。
踩着土石路向西走上山腰,我们又沿着山腰向南走。透过眼前“V”型的谷口,山下平原上的村落,已经展现在了我们面前。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站了起来,组成了一个立体高耸的蜂房,里面容纳着不少生命的现实与梦想。走了两步,大家才发现跟在我们后边捕蝴蝶的姑娘没有跟上来。在一棵栗树的树影里,我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上来。一位朋友“嘎子、嘎子”地唤了很多声,没有人应答。大家就轮流着唤她,可终究没有听见一声回应。
没有法,那位和她一起来的队友,只好下去找她。我们听着他边走边唤,声音已经飘荡在了水泥路上,可见他已经下山了。渐渐地听不见呼唤声了,另一位队友说:“可能是找到了,听不到叫声了。”没过多久,找她的队友回来了,说:“没有找到,连个影子也没有。”另一位队友又给她打电话,也未有人接听。一时间,我们都忐忑起来,这进山不到半小时,就丢失了一位队伍,真是咄咄怪事了!没有法,队友给她微信留了言,让她“要么在山下等我们下来,要么自己先回。”
告别了这件不愉快的事,我们就急忙向前赶路。走到河道旁,苔藓染绿了河道里的石块,远远看去,一个个绿色的绒球在河道里滚动。它们还染绿了石岸,一些落叶被河水裹挟着从石槽中流下,就如舟楫行驶在怪石嶙峋的绿峡中。
山道旁,丛枝蓼那卵形的小叶把地面罩得严严实实,穗状的小花零零星星,白里透红,不知是正在盛开,还是已经凋零了。
前面路边藏着一道石谷,因为不在路旁,粗心的人极易错过。经那位先前来过多次的大姐指引,我看到东边的两面石崖,隔绝出了一条石谷。谷顶又是一座数米高的石崖,流水从崖顶坠下,犹如天河漏了,倾下了一道银流。谷底有一块巨石,阻挡住了水流。它们只能绕过巨石,从两边的小渠里逃也似地奔下。经流水多年的抚摸,巨石平滑如肤,站上去颇有些惊险。那样光滑洁净的石面,人似乎都不忍心踩上去。
在此逗留片刻,我们向西走上一面山坡。坡上的松柏因为高树的阻挡,经见不上阳光母亲的温暖,似乎都枯死了。我看它的树身已作枯死状,地下的树枝也已看不见一片绿叶。我们都议论着,抬头向上看时,却发现它的树冠上还笼着一层绿。原来它并未死透,或者说并没有死。只是为了长高,为了生存,它果断地放弃了下方的枝叶,努力地经营向上的树枝。
密林背后的河道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犹如一条白龙,怪不得这里要称作“白石峪”。路边的八角麻叶子被虫子咬得满是孔洞,果实一串一串,一个疙瘩一个疙瘩地穿在一起,犹如非洲友人们流行的“脏辫”。漂亮的鸭跖草委身于杂草中间,那蓝色的花朵使人一眼便可瞥见它的风采。龙牙草擎着它那穗状的黄花,向我们炫耀。紫色花的凤仙花、白色的大齿山芹花、粉色的长柄山蚂蝗花,让我们犹如走进了花园,在鲜花大道上行走,一路嗅着花香前行。这些里面,我最喜欢的是老鹳草,它那棱角分明的叶子,长着白毛的绿色茎干,白色的五瓣小花,都呈现出一种骨感美,惹人喜爱。
我们坐在河道边休息,这里石头上的苔藓不是平铺了一层,而是像草类一样,争相生长,一个个都冒出了尖,犹如吸铁石上竖起的铅屑。我发现河中岩石被水流冲击过的地方,多呈现出鲜艳的红褐色。不知道是岩石中某种矿物质被水流冲刷了出来,还是水流里带着的矿物质与岩石化学反应后产生了它们。山崖下,构桃红了一树,只是那山坡又高又陡,草藤丛生,我们无法近前采摘。
经过一处山间平地,一片白杨参天蔽日,玉山竹和芒草在栎树下几乎淹没了道路。出了竹林之后,几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在林下玩耍,他们品尝着采摘来的八月炸,分享着彼此的感受。我的队友们看到了,也奔向前面的山坡,寻找起了山间的果实。路旁坐落着一间土房,虽然大半已经坍塌了,证明这里面曾经有人生活。
山坡上,一个青年男人抓住缠绕在小树上的藤蔓一阵猛摇,树上的八月炸簌簌地落下,如同急雨般滚满了草丛。剩下几个倔强的还挂在头顶,男人就抓住藤蔓使劲地摇拽。我看见小树已弯了腰,几乎就要折断了,不由得惊喊:“树快断了,树快断了!”试图提醒这汉子住手,不料他说了一句:“山里这么多树,这一棵算什么啊!”就拉拽得更用力了。我似乎听见了小树的哭诉:“又不是我的果子,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坑害我。”我赶紧离开了他们。
山道两边的高树上缠满了三叶木通,有的足有十几米之高,下方的藤蔓上几乎没有了叶子。攀上大树以后,它们就像扭麻花一样,在树枝上螺旋式地攀爬,垂下一个个绿色的果子,若一只小青蕉。这就是所谓的“八月炸”。拽着攀在小树上的藤蔓摇晃,或许能使它们掉下来。拽着大树上的藤蔓,它们往往稳稳不动,让你白费力气。队友们好不容易摇下了几个,我看到那厚厚的表皮内包着如小香蕉般的果肉,大多数并未炸开,毕竟现在还未到农历八月。听他们说,果实的味道不酸不甜,几乎无味,只是籽甚多。
爬上西面的高坡,栎树蔚然成林,都是高大的老树。树皮遍布沟壑,树枝盘旋扭曲,若枣树的树枝,充满着沧桑感。走在这样的林中,犹如走在一幅古画里。爬上高坡,上面是一道山梁,也是一个十字路口,东南西北皆有路相通。只是依然处在栎树的密林中,看不见周围的山峦,只有知了在头顶聒噪地鸣叫。
向西走下山坡,又攀上一面高坡。这里的坡面林下无草,只有无数的枯枝烂叶。梁顶长满了茅栗树,浑身长刺的茅栗比板栗略小,也挂满了枝头。继续向西走,这次我们沿着山腰绕行,依旧是上上下下。到达第三道山梁时,透过树丛,才看见了西面的山峦。队友说:“那里就是黄峪寺了。”这次一直下到了谷底,有一道细流沿着谷底缓缓流过。爬上西面的山坡后,树木逐渐稀疏,一株卫矛攀着高大的栎树努力生长着。看着山坡逐渐平缓,草丛树下透露着人们开发过的影子,我想这里可能距离住人的地方不远了。
没走几步,小路北边就是大片的玉米田,小路前面坐落着几座瓦房。我以为这只是几个山间的住户,确认再三,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黄峪寺村”。此刻,这里不像个村庄,倒像住着几户避世之人的桃园秘境。村庄所在的山顶土地平坦,村前是一大片平地,种着成片的玉米。山坡上、田边上、路边上、几户村民的房前屋后,满是高大、颇有年纪的板栗、核桃、杏树。这些树木,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地方的悠悠岁月。用脚踩开落在地上的板栗,里面是乳白色的果实,并不饱满,看来还远未成熟。田间的小路一直延伸向北方,前面的一座秀岭,高出于这面山头,遥遥地凸出两个驼峰。顺着驼峰中间的空隙看去,高新区的绿地中心等一片高楼,在一层薄蔼背后若隐若现。
沿着村中的土路向南走,很有土房都已无人居住,荚蒾结出了鲜艳的红色小果,异叶败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一起迎接着我的到来。路旁的核桃树已有核桃落下,我拾起一个,用脚踩开,边走边吃着,真是口齿生香。在一户农家我们停下来,打算在此吃饭。几个人要了一碗浆水面、一碗油泼面,等了好久,那位大姐才将面做好端出来。面虽不十分好吃,但主人为我们泡的金银花茶,坐在院棚下河水休息的时光,让人感到惬意幸福。屋前长着几棵猕猴桃树,似乎都未挂果。一位同行的大哥对主人家的黄瓜、西红柿心心念念,搜索着品尝了好几个。
我问大姐:“你们这村子过去有多少户?”
她说:“过去有70多户,现在基本都搬到滦镇上去了。”
我问:“现在还有多少人住在这里。”
她说:“现在都不到10户人了。”
这时候,据说是秦保办的工作人员开着一辆五菱宏光从门前的路上经过,天空中响起无人机的嗡嗡声。听男主人说,他们经常来核查,不知道核查什么。
我问:“你们这村叫‘黄峪寺村’,现在还有‘黄峪寺’没?”
他们说:“那没有了。”看来经过这一番的历史变迁,这千年前李世民晏驾、李治登基之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山下的那座过去的严福寺,如今的翠微寺,还在形式上保留着点曾经的翠微宫、翠微寺的历史血脉,使千年后的人能通过它想起曾经的那段历史。
今天,这里之所以知名,是因为从黄峪沟、白石峪、子午峪、青华山等众多山、峪徒步的路线都经过这里,很少有人专门来凭吊历史。
下山时,有几只小羊在草丛里吃草,草丛将小羊都淹没了。听见人声,它们叫唤起来,我们的队伍里也有人跟着叫起来,与它们“对话”,一句一句地聊起来。它的主人在前面的空地上蹲着,似乎颇为生气地问:“是闲的吗?”
有种仿佛是水蓼的植物,密密匝匝,与平地上的玉米长在一起。在小路上走过,只能看见它,开着红色的穗状小花,瞧不见一点玉米的痕迹,略有点“草盛豆苗稀”的感觉。小路被粉黛乱子草完全淹没了,远远望去,田野里好像燃烧起来了,一片红艳艳。人得踢起趴在地上的草茎,才能安心地往前走。刚走下山坡,就看见一些灰色的碎瓦片,我与一位队友都说:“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去寺院的遗物。”
从黄峪下山,这里的山坡上依然长满高大的栎树林。一只红盖的蘑菇生长在灯心草中间,像是从灯心草上长出来的一样。不知道是昨天下雨林下的地面还未干透,还是这里的土壤是红壤,整面山坡透着红色。流水把仅容一人经过的小路冲出了深渠,路面崎岖,人有时得在这种水渠中行走。水渠的截面充满了纹路,呈现出红色,如缩小般的丹霞。
没走两步,就听见了河流的轰鸣声,我们很快就下到河道里。没想到左右的两条小河在这座山前交流,汇合后统一为一,朝北方流去。此处地势平缓,有石砌的矮墙,仿佛曾有人生活。林下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坠着一个青果,如梨子般,同行的人都说:“这不是它的果实,是谁扎到树枝上去的。”我上去用手拽了拽,发现拽不下,仔细观察,它是结结实实地长在树枝上的。后来才知是海棠的果实,自然总会给人增加了不少知识。
一株野生的猕猴桃生长在树丛中,果子若枣子大小,挂在五六米高的树枝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即。
沿着河畔行走,太阳正好照下来,照在树枝丛中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上,它就像一朵飘在树林中的云朵,透明如玉,轻柔如烟。缠绕在树上的藤蔓,在阳光下如初春时刚长成的样子,嫩绿可人,充满了柔和之美。
一片树叶背后,一只浑身发着绿光的锹形虫,趴在软绵绵的苔藓上休息,它仿佛舒服地睡着了,一动不动,头部和翅膀的边缘都呈嫩绿色,翅膀中间呈银色,整个身躯发出耀眼的光,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虫子。
这面的山谷变成成为了绿色的海洋,山葛的藤蔓不仅铺满了谷底,还爬上了陡峭的山崖,与山上的绿树相接。山腰上,水栒子结出了红色的果实。一棵槐树将自己的树杈伸下来,让人们当作休息的座椅。
一株三叶木通终于肯屈尊降贵,生长在我们触手可及的道路中央。它高傲地将身躯弯成一座拱门,人人需低头才能通过。
往下走,河水在几个崖壁处都形成小型的瀑布,瀑下有潭,每个都可以给我们走得正热的人,提供一个洗把脸的机会。插田藨那白色的枝干,在一众草木间总是那么光彩夺目。
在距山口的黄峪寺水库直线距离仅有二百米的地方,我们竟然迷路了。我们几个人在东面的山坡上下下上上,寻找着隐藏在郁草高藤中的路迹。靠近山崖的位置,有一条石砌的水渠向前蜿蜒而去。水渠里也没有水,只见曾经水流冲击的泥沙,平平地铺满了渠底。渠里的水管断断续续,似乎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沿着水渠延伸的方向,有一条隐隐的路迹,我向前走了一会,与他们隔空分享着自己的发现。一个不注意,小腿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只小蜜蜂趴在我的腿上,我抖了抖腿,它竟然不愿离去。“我又没有招惹它,它为什么要蛰我。”我心里埋怨道。
后在西边的山坡上,我们终于找到了藏在高草密藤中的小路。到黄峪寺水库后,沿着“Z”字型的石阶下行,十几米高的库坝如一座高山,横在我们面前。坝下的一株开得正艳的紫薇,迎接着我们归来。
看到密严寺那金光闪闪的祖师塔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同行的队友说:“今天来采摘,板栗、八月炸、猕猴桃都没成熟,五味子更是没有见到影。”虽然如此,我依然感觉这是一座果实累累的山。
我早已将夏末的它采撷下来,装进了心里。
(首发自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