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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看见盐柱的寻常一天 
来源:《小说界》2024年第5期 | 张怡微   2024年10月30日14:20

1.

圆桌工作坊只来了9个人。除去主讲人戴博士、主持人、助教,还有零星几位研修学生,凑一桌都留了不小的缺口。会议室的话筒坏了,好在空调还在运转,发出有节奏的噪音。不知为何,当看到手表指针行进到活动开始前的一分钟,林妮的身体深处突然有一支熟悉的乐曲响起,是周璇唱过的《钟山春》。林妮略感不自在,因为这支乐曲与她来说是有些危险的,她于是稍微挪了挪屁股。这一突然的闪念,令林妮想起十多年前当留学生时常常去用餐的广生食品行“尔雅书馨”小馆。他们家做的江南菜一般,但有当地少见的葱烤鲫鱼、咸菜毛豆、梅干菜烧肉等等。餐厅的背景音乐常会播放这支悠扬的《钟山春》,以及随之而来的《划船歌》、《种花曲》、《春来了》、《爱神的箭》……仿拟黑胶的“吱吱”声,让当时的林妮想念起故乡。“想念”一旦呈现出清晰的具身性时,就未必是高尚体面的外观了。例如从那时起,林妮的身体开始孕育起一些颇极致的怀乡癖好。她到底喜欢那间餐厅什么呢?硬要说起来,她很享受连上厕所时都能听见“装点出江南新春,装点出江南新春”的吟唱,因为这能恰好地释放她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焦虑。在礼貌、温顺和怡人的背面,她得以一点一点从尿道挤压出、流泻出最真实的自己,作为一具活生生的肉身的自己。尿意与春意,看似完全不搭,却被林妮的身体感知包裹在一起,可惜这样的事无法与人细讲。当时林妮还太年轻,没想到这支曲子配乐的电影《恼人春色》并不那么和平愉快,说的是一个女骗子的故事。“春色”,是女骗子的假名字,她设计让自己的穷丈夫入狱,而后纵横情场。故事另一脉痴男怨女的脉络,说的是“春色”的第二任丈夫兜兜转转遇到了原来的未婚妻,再续曾被“春色”搅黄的前缘,可见这命里有时终须有的道理,奉劝情路坎坷的观众们不妨随缘,尤其是切勿觉得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是什么上帝的礼物。所谓命中注定的人,也许只是命中注定的恼人罢了。

假如正经地与他人讨论社会议题也是一种疗愈的话,林妮突然听到了这古早的冥冥之音,就仿佛唤起了沉潜的心声,是一件妙事,说明观念上的讨论已触发到她神秘的精神关隘。眼下令林妮感到轻松的(同样也是尴尬的),是她主持工作坊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这增添了私密的意味。正如记忆深处那间尔雅餐厅同样,一直没有什么人气,虽然用餐氛围极好,可惜不在乎菜色和没吃过好菜的“易先生和王佳芝”们根本不够用。后来听说它倒闭了,挺可惜。记忆中还在那个遥远的伤心地,林妮最后一次听《钟山春》的唱片,是在前女友的破车里。林妮从跳蚤市场买到了一张CD,却苦于家里没有CD机,她用力砸了她的车窗,打开了老式的车门。当林妮终于将CD推入车载播放器的瞬间,一阵舒适的尿意袭来。她调大音量、松弛地笑开,一点点抵达周身舒爽的高潮,将满腔的情伤和“失恋”字面意义的冷峻都给爽碎了。这种尝试窝囊又激烈,林妮心想至少那个虚伪的疯女人在结婚时肯定用不上这台充满尿骚味的旧车来运送家什了。这让林妮有复仇的快意。尔雅倒闭,那个人结婚,对林妮来说,是丧气灰暗的一年,也是她博士毕业前的最后一年。那个人最后的来信,是一封关于膀胱过度活跃症治疗方案的手册,以及一盒欧洲陌生语言的药品。没错,是那个人婚后最后的来信。那个人一边和林妮保持联系,一边在社交媒体上轻巧地更新着自己的新婚生活和研究成果,她说自己最喜欢丈夫不自恋和没有存在感的个性,以及对女性而言孕育新生儿和写论文一样都是一种创造活动……林妮压根听不懂(也不想细听),她原本还以为最终会由自己来承担一个孩子的诞生(那个人居然还剽窃了她备孕的小贴士),毕竟她们的学术成就并不对等,她永远落于下风。至于那个丈夫,他本来就不该存在,谁会在乎他存不存在,林妮心想,他就仿佛是被那个人租来的演员,维系那个人主流全能形象的要素。他甘愿做那个人的婚恋道具,真是伟大呀,死后要烧出舍利子了。不过当林妮打开那个人送她的包裹时,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久违的舒适,她为这种舒适感而深深羞耻。她还是爱着那个人。不然事已至此,林妮摸着那个人的礼物,怎会还有汹涌的尿意和恨意。她的爱和自我厌恶是连在一起的。她知道其中的害处,可她没有办法。林妮实在无法分辨那个人寄来的所谓的“治疗”方案,是出于爱还是恨,还是出于了解和体贴。相处五年半,她居然无法确定那个人最后送来的药物是不是有毒。那个人不会误以为林妮是尿失禁才做的那样的事吧?不是砸了车窗了吗?砸不意味着生气吗?她看不懂林妮是恨她背叛吗?还有膀胱过度活跃症又是什么东西?真的有这种病吗?林妮早就治好了自己的非特异性膀胱炎症,医生还告诉林妮,这是一种女性的“蜜月病”。林妮反问医生,是别人度蜜月我得病吗?医生说哈哈哈还夸她很幽默。而后医生耐心地解释了多种菌群感染的可能性,会令林妮乏力、消瘦、腰腹有垂坠感、排尿有燃烧感。痊愈后,林妮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膀胱”这柔润的囊性空间中传来的清雅歌声了。深邃的寂静好似偷窥到情敌的蜜月告终,一切尘埃落定,哀莫大于心死。

回沪工作以后,林妮带着一个模棱两可的海外博士后项目和几篇仅差一年就不再被认定的国际期刊论文,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第一轮聘期考核,一晃六年,这六年是很辛苦的。在极致寂寞的日子里,尤其是身心俱疲的时刻,令林妮有些怀念曾经的自己,痛苦却欣欣向荣的自己,与此时心境已大不同。好在她们分开的时间,已经长于相处的时间。时间隔着时间,就显出距离,显出松弛。林妮很久不上IG,尽管手机提示消息会告诉她,那个人后来真的有了一个女儿。那个人(和以前一样)非常喜欢过节。那个人带着全家人滑雪、潜水、游乐园。那个人甚至开始被粉丝追着骂她蓦然回首居然是个娇妻。林妮没有真正登录,她只在心底轻蔑那些热门评论:“是你们都太小看她了。她岂止是个娇妻。要不是为了获得点什么,她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满。”关于这些纷扰,林妮不堪其扰,却又不愿意彻底解除关注,最后只得将可能与那个人有关的app悉数卸载。效果很好,她换来了一时的平静。林妮一直都很努力,努力的不是事业本身,而是努力找回不被影响的、独立的价值。她林妮算什么呢?算是那个人论文的受访者兼生活助理?煤气灯下的白瘦幼学妹?还是那些论文受访对象言不及义时及时的补充?有些事,她自己都不愿意记得了,谁还会在意呢?来自远方的精神折磨,甚至远胜于任何繁重的工作。可她无可依傍,眼下唯有经由工作,才能让林妮和这个残酷的世界之间建立起体面的屏障。

由林妮主持的跨学科讲座还在散漫地举办着,无数明里暗里的议论来自同侪和前辈,暗示她做的那些事吧,对晋升毫无意义。林妮热衷讨论的话题围绕着特殊教育、养老照护、心智障碍融合就业、多元成家、疼痛管理、氮气死刑、人造子宫、药物滥用等等,正如业内聪明的朋友们所提醒的那样,真是毫无意义。林妮表面上看起来宛如一个理想主义者,其实那些根本不是她的兴趣所在,而是那个人的。林妮一点一滴地从时光的垃圾堆里拾掇起那位曾经的权威者充满心机的学思历程,甚至学得荒腔走板,演绎出一种迷人的钝感来,这是她预料不到的结果。如今,林妮已是副研究员了,依然无法脱离精神层面的寄生,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研究什么。她有时痛苦,不知自己还在坚持什么。有时又离不开对于聪明人奇异的艳羡。越是如此,她越羡慕那个人的自洽、强大和旺盛的表现欲,她羡慕那种她永远无法偷窃到的生机和活力。

无心插柳柳成荫。林妮操持的这些无厘头的系列讲座,意外获得了系友办的支持。以至于每次办活动,林妮都可以去领到足足两箱矿泉水。因为参与者有限,办公室里的矿泉水越积越多,从来没有喝完过。矿泉水是一位匿名系友B捐助的。B毕业之后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后来回老家创业做超市货架,一度成为了小商户仓库及沪漂出租屋家具的主要供应商。新冠疫情时更是生意火爆,B的架子出现在大大小小社区和单位的门口,货架上堆满了不能被及时领取的包裹。在公开的微信号里,B说自己很感谢时代,感谢灵活就业启发智慧,让他能够实现最大的自我价值。一个普遍的公理是,男人到了这样的时候,就会想要为母校做点事。母校显然期望他能做更大的事,他又不会。他的致富之道在主流叙事中并不够格参与到公共展示。其实人们只需要一种故事,对不符合期待的那种故事,就表现冷淡。这样的荒唐事并不鲜见。林妮也曾在那个人的鼓舞下在异乡捐献骨髓,地级市的骨髓库希望给第1000个捐献者做个报道。她并不是第1000个捐献者,而是第1001个,那个人却对她说,“相信我,一定是你,因为真正的第1000名是个无业人员,第999名也是”。事实果真如此,林妮因其更良好的社会身份被掉包了。她的照片登上了公共电视台的公益宣传,她成为了热心公益的大陆留学生。林妮看了电视报道心有戚戚焉,她不喜欢造假。那个人却不以为然。林妮故作幽默地对那个人说,“那个……卵子我能不捐吗?我总觉得我最终会被你卖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那个人访问了前999中的120人,林妮也在其中,她是一个不起眼的数据,言说着那个人需要的结论。那个人的专著令她拿到了某名人命名的学者称号,林妮则像个彩蛋般的存在于那个人真实的生活阴影和台面上的研究成品之中,是一个田野凑单货,一个学术供养人。总之,最后的最后,陌生人B不被学院认可的个人成就可能仅惠及了林妮和她简陋的工作团队,支持着林妮残存的爱和日益凋零的学业,每周更新、每周循环,逐渐开始型塑林妮的职业人格,搞得好像真的一样。林妮从没见过B,她不喜欢和男人打交道,只听说此人在校期间并不爱念书,学位证和毕业证只领到一本,另一本还在系里某间办公室里暂存,需要他补考两门基础课通过,以及发表两篇核心期刊之后,才能真正领到。学位证的最长保存时限是8年。B捐水时曾询问过系领导这件事,最后得到了一个明确且模棱两可的回应:“好的,知道了”。B人到中年突然想要领学位证,是因为听说女儿未来就读私立幼儿园和小学可能会需要提交父母的学位证复印件,这诱发了他的中年危机,他第一次觉得钱不一定处处有用了,那他还剩什么?这让他感到无力。再后来,疫情结束,私立幼儿园陆续倒闭。B的女儿在真正要入学时,父母之间的资质竞争已没那么激烈。B的学位证自然也就没用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刚好治愈了B的悔恨,学位证用不着了。虽然没有私交,林妮觉得,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时间的意义似乎开始欺骗林妮和B,只要再等等,一切就都可以不再重要。林妮每次想到这个故事,都觉得很好笑。此刻看到桌上的矿泉水,她又不自觉笑起来。仿佛能喝上这瓶水,正意味着际遇的不可言说,意味着现实荒谬,意味着人心的千里江陵,意味着幻觉与实在,意味着深邃的尿意为何会于身体的洞穴深处悄然滋生。

2.

上一期的工作坊,林妮和她的伙伴们讨论了日本电影《75计划》与安乐死的生命伦理,全世界对老年话题有兴趣的艺术家,都难以回避类似的话题,“没用的人就应该直接去死吗?”讨论从一开始的沉重,慢慢走上意料之外的歧路。从开始时争辩“75岁”作为没用的年纪是否合理,最后居然演变成了“35岁是一道生死关”。这个讨论场景是荒谬的,毕竟大家都没有超过40岁,林妮虽然37岁,看似已告别了“青年”,成为了“一般”的人,架不住国社科青年项目今年突然修改了女性年龄限制,将女性申请者的年龄放宽到了40岁,她便又被踢回到“青年”的向限,解锁了已经失去两年的申请权限。这反转仿佛是捡来的便宜,却只有真正捡过的人才懂得其中的代价。消失的枷锁又回来了,除了项目上的,还有性别上的。关于年龄的讨论太激烈,慢慢走向了灰心的气氛,可见“青年人”对年龄的焦虑并不亚于他们论文里企图要关怀和保护的所谓真正的老人。例如有一位友校的青年学者A,35岁,男,他已经不再是“青年”,他应该感到了压力。然而他不是今年才意识到年纪巍峨的负重,而是自从32岁入职双非高校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完了。他说哪怕早一年,他辉煌的履历都不会让他“落难”到此地步,尤其是当他发现,他看得上的学校所招聘助理教授已是双博士,而他直系领导的本科学历还是自考时,他跟觉得自己被“代际红利”吸干了。A的部分观点很保守,例如他认为所有年龄焦虑都是建构的,除了东亚没人在意,都是幻象。年龄是“时间”概念的须臾,本来可以是忽略不计的,大家都只是宇宙中的一瞬。但如今,A却为这扭曲的建构所苦,他无力挣脱,这枷锁较之所谓传统儒家伦理对他的威胁更致命。其实A说的不无道理,这与他根本的“时间”观念有关。例如他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什么是老年?”“体制内退休年纪是老年?还是女性停经是老年?还是农村人口的退休是老年?‘老年’这个词是不是一个滑动的概念?”他振振有词,林妮倒很想问他,“老年怎么会是建构呢?老的感知是那么具体和明确的啊”。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申请项目的例子,不就刚好印证着A的观点,年龄是滑动的“建构”吗?她转头又成为了“青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真的是严谨的吗?反正她只感到荒谬。好在愠怒很快就会消散。会后的某一天,林妮在朋友圈刷到A新买了一台中古NDSI掌机重温童年时代,看来他情绪稳定多了。尽管自诩人生已经完蛋,A还有逸乐的热情,想要重返过去的时光,这可是一种很高级的热情。发朋友圈时,A还顺带问了一句,“《侠盗猎车手:血战唐人街》开场配乐的戏曲到底在唱些什么?”没人回应他,没人有兴趣。大家正对另一件事津津乐道着。听说南京的一位S姓高校教师因不堪考核指标放弃了生命,留下一对妻儿,享年38岁。A在朋友圈中重温掌机的黄金岁月后,突然又在他们共同的聊天群针对殒命的壮士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惜他本科一般”。隔了2个小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很难入职比本科好的学校,除非发生奇迹。硕博的学校再好也没有用,洗不掉的。”没有人附和,其实大家心里都想到了几位特例,尤其是那种冲破规则的特例,来反驳A的观点,但大家最终都保持了沉默。这显得只有A是心理意义上的年轻人,他口无遮拦,认知有限,显出稚嫩。稍微成熟一点的人,都不会在类似的争议事件中留下只字片语,例如那位宋姓勇士,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哼喑呵,哼喑呵,要收九秋的果,先做三春的工……”

奇怪的乐曲似隐隐约约从林妮的身体深处幽幽传来,尚未引起她的重视。

“……希望以后我们的讨论会不要总是放在早晨八点哈哈哈”。林妮听到主持人的开场,开场即抱怨。冬日早晨八点对于校园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它意味着这个活动并没有“欢迎光临”的诚意,“欢迎”只是一种客套。但真实的情况是,只有这个时间段林妮还能借到教室。对于林妮所在的边缘学科而言,她们可选择的“资源”并不多。在公开平台,能堂堂正正自诩为“资源”并挂着让教师申请分享的,好像就只有“教室”。虽然谁都知道,真正的“资源”并不通过E-hall申请,它强大如巨兽,但现身时不留痕。拜2025-2030教育发展方案规划通知所赐,林妮协同自己的工作坊加入了应用型专业学位项目的建设,算是得了一个合法的名目。项目建设的方针很多样,主要目标是开源节流。林妮被分配到的重点任务可能是节流。因为他们既没有学问的权威性,亦没有足够的经济转化,更像是一种公益场景的无道具练习。于是,他们就只能一直讨论一直讨论,互相讨论互相讨论。点评点评点评。吃饭(自理)吃饭。尚未到验收时,尚未需要讨论出什么结果。

今日,林妮老大清早筹备的讨论主题是“美国镇痛药物的滥用与疼痛伦理”。中国麻醉品类药物管制严格,没有社会土壤出现这样或那样棘手的问题,这场讨论因此显得悬浮。悬浮不是坏事。“医学人文”这样前沿的讨论方向落地高校,颇有些超前。社群会员每个月在一起讨论的问题,不是太抽象,就是太中产,主打一个与实际问题脱节。正因如此,林妮不费吹灰之力,就营建了自己的小天地。社会上对于医疗领域人文关怀的理解,还停留在“请不要刺杀医生”、“血滴筹”这样具有冲击力和实用性的想象中。要不就是无成本地在键盘上激情争论一下“早饭可以不可以喝粥”或者“肠漏算不算是伪科学”。林妮的圆桌会议从不讨论这些窠臼。他们只讨论那些在地根本没有土壤发生的悲剧,例如伊波拉病毒与香港黑帮电影,比较安全(坏处是申请不到任何项目和基金)。许多次活动,他们都谈得太抽象,甚至直接对科幻小说和电影交流起动感情的看法。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很严肃,展现了阅读和观影广度,词汇量又大,每个月都能更新10个新造词。就仿佛那些虚构的事都是真的、棘手的、危机的,用词语可以克服的。但他们讨论不了真正的危机,他们连自己的危机都化解不了,他们害怕真正的危机。

……

(未完)

责编徐晓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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