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再见:“叛逆”的女儿
女儿读初中,有一段时间很叛逆,凡事都与家人对着干,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我真是服了”是她的口头禅,时常挂在嘴边,无论有理没理,她都习惯以此作为结束的话语,说完便不再吭声。作为父母,有时难免尴尬,大道理才宣讲一半,就被一句很没礼貌的话给打断,面子上挂不住,一时气急,说出一些不应该的话、做出一些不和谐的举动,似乎就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事情。那段时间家里经常闹不愉快,有一次还惊动了学校的老师。我又不是时常在家,往往夹在她们母女之间,不知该说谁好。
从小到大,我承认对女儿有偏爱,她能不能感受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妻子觉得女儿后来的一些表现完全是我给宠出来的。我只好说,小孩都有叛逆期,我们小时候也有。说完我又开始迟疑——我们那一代人真的有叛逆期吗?具体,我是指在农村长大的八零后,尤其是八五之前的那一拨。
确实,我回想不起来我的少年时期,真的有过叛逆期。有一次,我还和妻子很严肃地谈论起来,最终达成共识:我们没有叛逆期。那时我们视父母为最高权威,被打被骂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别说顶嘴了,拿眼睛瞪一下,都被当作忤逆的表现。尽管如此,相对而言,我的父母还算平和,骂一骂就过了,不至于动不动就打人。那时我听说,和我同龄的一个人,也是同学,人比较皮,他的父母打他堪比酷刑,严重时还用上镊子和扳手,让人听了都胆战心惊。奇怪的是,那时却没听说过哪个被打的小孩离家出走,或者自寻短路,尽管被赶出家门,一旦太阳落山,还是会乖乖地回家,趴在门楼口,用央求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厝内的灯火,就等着妈妈能喊一句“进来吃饭吧”,立马就像只田鼠,敏捷地爬上饭桌,一边吃一边还偷偷看父亲的脸色,害怕是一出“鸿门宴”,一旦确认父母的气已消,当晚那个开心,恨不得承包下所有家务。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对儿女小心翼翼起来。上次和一位同龄人聊,他也面临同样的困惑,不过他提醒我: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怕父母落下的心理阴影,一旦自己做了父母,又开始过分“关爱”子女,以至于惯出一些坏毛病。他还提到一点,我们这一代人的教育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辍学率很高,尤其是女孩,长大后又习惯性把希望寄托到子女身上,要求还颇高,动不动就名校高校,985、211,甚至以此攀比,内卷消耗,满足虚荣,弥补遗憾,却没想过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顶得住这样的期许和压力。
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至少我希望女儿能考上的高中,正是当年我以十分之差落榜的学校。也就是说,当年的父母虽然严厉,但他们其实没有莽撞、粗暴的控制欲,从来没有为我们指明过方向,铺设过道路,哪怕是干脆下一道不得违抗的命令。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除了习性上的不良,在读书以及类似那种能改变人生走向的事情上,其实没有任何力量阻扰过我们有意无意的偏离,给我们及时的建议和纠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高中时我提出辍学,父亲听了,只是撂下一句,“这是你的决定,以后可别后悔哦”。假设,今天我女儿也跟我提这样过分的要求,我绑着也要绑她去学校吧。因此,所谓的叛逆期,实际上就是有人在阻碍他们自然地成长,姑且不论这样的阻碍对不对,就被阻碍的人而言,肯定一百个不愿意、一万个不爽快。对此,我似乎也能理解女儿的叛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主动撤销一切给她造成困惑和痛苦的阻碍,小到不给她长时间用手机,大到不允许她在学习之外有更多不符合年纪的思想和行径。
在与女儿的相处中,我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多数时候还是束手无策。我试过和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闲聊,基本上都是尬聊,不欢而散。我知道她的一些兴趣爱好,比如小说中有写到的“二次元”,也知道她喜欢看的电视节目、爱听的音乐和追的星……以她为原型——或者说以他们这一代人为写作对象这事,她既不知情,也不认同。这当然由不得她。我之前还写过一篇叫《斑马垂头》的短篇小说,故事也来源于女儿回家讲起的一件小事情。我给她看过,她表示无感,甚至完全不知道我写的就是她,可见要么是她不自知,要么就是我对素材的处理还不算太直白。《我真是服了》也一样,柚子和seven老师从《斑马垂头》再次走进新的情景和故事,面对新的问题和困惑。我相信女儿要是读了,同样不会对号入座。怎么说呢,如果说小说是成人思考的产物,我还真不希望女儿在这般如花似锦的年纪,过早地去懂得。
“你这写的都是谁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我真是服了。”
我那“叛逆”的宝贝女儿,肯定会这么说,也应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