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10期|玉珍:婴儿的语言
回 答
他在计算,或掰着指头数
数哪个或哪些人将成为这段生命的敌手
这很难揭晓
极少量的阻碍或破坏者
只承认作为自救或拯救者的事实
伤害难道不常常伴随掩饰?
一些善良者被伤害,又去伤害别人
成为危险者队伍的新人
让一切在他们错误的价值观里残杀
这就是存在消亡的理由
山 间
细雨以一种什么力
将无限之云收纳在两座山
三角形的容器中
像上帝的冰淇淋暂存在那里
一道气势巍然的甜品
洁白得锋利
随时要起飞而在夏天的盛热中
化为乌有
眼 睛
我感到脑袋后有双眼睛看向我
此时我全身无一不是眼睛
但没有一个眼睛真正看见
是怎样的注视在我背后
有时我的眼睛不在眼睛所在的位置
就像我每一次面对爱我的人
便用一种拒绝来征询内心所想
这回绝渴望看到
在我们面对面时
所不能看到的东西
但我们从未看清过任何东西
而爱就是在这个时候
被那忽视所掠夺
爱情的困惑
我没有爱情的困惑
爱非常自然
但被人爱并不完全是好事
一颗心遇到另一颗
造成被称为爱情的
那种东西
一切就没法控制了
人们在火焰中过完好多年
然后用灰烬洗澡,洗脸,相互观看
灰烬堆积着
退化了感情的神经
帮他们打着哈欠
入睡
入梦
入土
到威海机场
天真蓝,我走出去突然发现这个
它那么美,那么大方
而我毫无准备,几乎灰头土脸
面前是慢行的车,人很多
被蓝色照耀显得温柔
远处竖立的像灯塔……那是灯塔吗?
我不知道但它实在是美
我完全进入那优美的蓝色中
蓝色的尽头有一片紫红色
使天空看起来超脱
我站在那儿,很长时间我站在那儿
看天
一种爱情或纯真的滋味在我情感中
是一种从哪里而来的情感呢
在那蓝色之中?
多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
我不能忘掉那种滋味
婴儿和老人
观察婴儿,与观察老人类似
死亡仅倒退一步,都能触摸到他们
我观察他们如何站在一起
一语不发,蠕动着嘴
未成形的表达影响着四周
那是他们的方式
他们用不说话表达
像饥饿总要吃点什么
我大胆猜测
刚来的与将走的
是我们当中最饿的
他们正开始迅猛成长
或他们很快就要离开
你到了
那时天快黑了,我出门
迅速赶到这儿,为了等候你
在车上我想到深渊
你在那儿游着,你知道自己
即将降临吗?
有一扇门等你从那儿出来
而你毫无所动
很快将天亮了,我来时还未天黑
后来我和你说话
祈祷你赶紧出生
你母亲剧痛了十几个小时
发出烫嘴那样的呼吸
重逢肯定在很久之前
你不在这里,但无处不在
很久前一切就已开始
在你母亲幼时你已开始调皮
我几乎严峻地等着你
突然丧失了语言
因为形体更符合宇宙的深意
形体就是你出现的一刻
注视凝聚在那一点上,你真小
一个五斤多的宇宙
你来了。我见到了你
几乎用我的生命招呼你
阳光很烈,而你才生活半小时
一切围绕你,全新的饥饿
全新而有力
当你睁开眼睛仿佛你已看见
这里是一个新世界
你只穿一件薄衫
将用吃奶过渡成你自己
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是你姨母
一切将从这儿开始
我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世界
那是你的世界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通过眼睛
眼睛现在是身体里最累的一部分
眼神是灵魂最累的那部分
所有的一切必须通过眼睛而
进入我的世界
只有这么一条路
我匆匆掠夺,没能有
别的手段
虽然闭眼并不意味着我已隔绝了一切
声音仍在这儿
无用的声音
无节奏的声音
要通过眼睛释放出去
这是唯一的通道
但我已失去了对语言的辨认
如果只依靠声音
雪化了
雪化了,水面的反光照耀你我
阳光使洼地闪烁
只有不为人知的地方
还有一小团洁白
在雪洗过的城市里走着
新空气冰凉鲜美
仿佛将污浊倾倒一空
从这儿升起的路
迈过那饮用过死亡与黑冷的水
婴儿的语言
想必他早已在我们这
生活了几十年
通过无语言穿透我们的表达
然后他开始表达
并胜过我们
吃奶的婴儿占领我们的梦
因为那新鲜的焦虑使人兴奋
那双眼的情感不会是我想象出来的
但他并不懂情感
正是那无知的天赋使我们
手忙脚乱,支使我们为他忙进忙出
我每天猜得很累,但绝不停止
他还没有记忆,什么是没有记忆?
我咬牙经过那没思想的
黑暗与闪烁。他的无知
就是他的文学?
一个婴儿在这比什么都复杂
我们往那儿倒所有好奇的
像对着神祷告
满屋子条件反射与反弹
不住地被捕捉
从我们话中漏出的
别的话,都是他未来的语言
在某天他会突然说出一句
接着是
无法闭嘴的一生
不可返回,关闭不了表达
他正在张开语言
像从那儿钻出来一样
鸦
鸦飞过这个城市,叫了一声
只有我听到
像是从株洲西部山区飘来的一根火柴
在空中擦了一下
但没亮
这时候大家都在赶路
最后的晚霞疯狂地释放在楼顶
夏天燃烧殆尽
鸟类骤然孤独
玉珍,女,1990年生,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