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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2024年第10期|季福林:来自蛇岛的报告
来源:《鸭绿江》2024年第10期 | 季福林   2024年12月12日10:01

2024年7月26日,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第46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世界遗产大会)上,审议通过对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遗产地(第一期)世界自然遗产边界进行调整,将包括蛇岛—老铁山候鸟栖息地在内的我国5处重要候鸟栖息地扩展纳入,并在世界遗产公约名录中正式采用“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之名。至此,大连蛇岛—老铁山候鸟栖息地成功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是大连乃至东北地区首项世界自然遗产,大连也新增一块世界级“绿色名片”。

2024年盛夏,一个重大喜讯传来,辽宁大连蛇岛—老铁山候鸟栖息地入列《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是东北地区获得的第一张世界级“绿色名片”。是的,自蛇岛—老铁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诞生的44年来,经过有效保护,老铁山已成为春秋两季数千万候鸟安全迁徙、栖息之地。蛇岛是近两万条“蛇岛蝮蛇”(中国特有种)的唯一栖息地,蛇岛蝮蛇仅以每年春秋迁徙经过蛇岛的小型雀形目鸟类为食,构成了特殊的岛屿生态系统。同时,蛇岛也是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易危物种黄嘴白鹭为代表的珍稀水鸟繁殖地。身为鸟类天堂的蛇岛,其独一无二的蝮蛇获得了恢复性增长,种群数量已由1982年的近万条,增为近两万条;在蛇岛,世界濒危、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黄嘴、白鹭早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已在蛇岛安家落户。这种珍稀、美丽优雅的大型鸟由最初发现的几只,现已繁衍至大约400只。而今,蛇岛—老铁山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画卷。

史称“小龙山”“蟒岛”的蛇岛,位于旅顺西北方向的渤海海域。全岛的轮廓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主峰海拔215米,面积0.73平方公里,距旅顺陆地最近约5.3海里。郁郁葱葱的蛇岛虽不具高山流水、莽莽苍苍的气势,但因蛇岛上生存着数以万计的上树猎鸟为食的毒蛇(而后命名为蛇岛蝮蛇),被世界瞩目而被称为“毒蛇王国”。

1986年初夏,我曾数次登上蛇岛,其中两次在岛上过夜,一次采访市劳模黄沐朋先生且参加了为干渴的蝮蛇送水活动,一次参加了为蝮蛇“送餐”的科研实验。去蛇岛采访有许多文章可作,它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工作于蛇岛的科研工作者的事迹令人耳目一新,二是让人惊悚的蛇岛充满着神秘性、知识性、趣味性。

在距今久远的年代,旅顺口地区的沿海渔民便知道蛇岛有着许许多多上树吃鸟的毒蛇,但鲜有文字记载。1904年,日俄战争在旅顺口爆发,次年俄军投降,随后旅顺被日本殖民统治40年之久。1931年,日本殖民当局准备在蛇岛建造灯塔,日本人森为三率队上岛勘测,发现岛上到处都有毒蛇,结果被吓得逃回陆地,他撰写的《旅顺海外孤岛毒蛇之报告》于1932年发表在《朝鲜博物志》上。紧接着,日本人小林胜上岛考察,写出了《十万条毒蛇蟠居于蛇岛之奇观》。1938年日本人木场一夫也发表了《小龙山岛之毒蛇》。

我国最先登上蛇岛的考察者,当属著名的蛇类研究专家金巩先生。金巩1919年生于旅顺,1936年就读于旅顺市师范学堂时曾随生物老师登上蛇岛,作过短暂的考察,由此引起了对这个神奇岛屿的兴趣和关注。1954年,颇有名气的金巩登上了与蛇岛相望的猪岛,就任大连市麻风病防治所所长。当时,整个大连地区的麻风病患者全部被移送猪岛,一是为了加强隔离,防范麻风病的蔓延,二是为了便于管理和集中治疗,因此猪岛又被称为“麻风岛”。

麻风病是一种较为顽固的传染疾病,重症者手脚溃烂,面目全非。一时间,猪岛上笼罩着恐惧、死亡的阴影。为了寻找治疗麻风病的良方,金巩查阅了一些中外医学文献,终于从有关采用毒蛇治病的典籍中获得了启示。猪岛与蛇岛仅距10海里,而蛇岛毒蛇密布,这样方便的事情为什么不试一试呢?1955年5月,金巩率队首次考察了蛇岛,并捉回一批毒蛇。1956年,他的团队因利用蛇岛毒蛇治疗麻风病效果明显,得到国家卫生部的通报嘉奖。

金巩第七次考察蛇岛的规模最大,捕蛇数量也最多。1957年6月16日,载有约5吨各种物资的两艘木帆船和一艘部队用过的旧艇从猪岛启航,因“海溜子”较大,直到黄昏才抵达蛇岛。金巩选择在岛东南一条狭长的海滩上安营扎寨,先支帐篷,在帐篷外的四周挖浅沟,并撒上666粉和煤油让毒蛇“敬而远之”。

此次远征蛇岛的预案相当缜密。翌日,人员分成两组,一组上山捕蛇,一组在海滩上加工。当一笼笼、一袋袋的毒蛇从山上运到海滩时,加工人员用铁钳卡着蛇的脖颈,令其咬住玻璃器皿的边缘而放出毒液,另有队员将吐出毒液的蛇体投入烧热的大锅,烘成蛇粉。往来穿梭,流水作业,紧张有序。不足十天,仅制成的蛇酒就用去白酒一吨、黄酒两吨,并用尽带来的人参、苍耳、红花、防风、荆芥等中药材。26日,当金巩率队扬帆驾船把蛇酒和蛇粉运回猪岛时,等候在海滩上的麻风病患者欢呼雀跃。猪岛有史以来第一次沉浸在欢乐的漩涡中。

至1958年7月,金巩率队对蛇岛考察了17次,共采集了3600多条毒蛇,经多次实验和毒性测定,有选择地用于临床治疗。临床表明,此种蛇酒对治疗一般性麻风病患者有效率达90%以上,这引起了世界医学界的瞩目。

金巩留下了十万多字的考察日记,后经学者文尔先生整理,刊发于《大连园林》。金巩对蛇岛的成因和概貌,对蛇岛蝮蛇的分布、生活规律、攻击性能以及与其他生物的关系等诸多方面,作了相当深入的了解和研究,这为后来者的蛇岛考察奠定了较为厚实的基础。

应当承认,金巩和他的团队的确捕杀了不少蛇岛蝮蛇,但此举是为了拯救病痛难忍的麻风病患者,而且他们的行为也获得了省卫生厅和大连市卫生局的批准认可。那时的蛇岛尚未建立保护区。金巩对蛇岛的认知,对蝮蛇的研究及开发利用的成就不容置疑,而且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1980年初春,屡遭坎坷后终获新生的金巩进入市卫生局的蛇岛保护筹备组并担任顾问。当年7月1日,他把近半个世纪采集和收藏的250余种、400多条蛇的标本,包括罕见的蛇岛“小白龙”(白化蝮蛇)标本,全部捐献给了大连市环保研究院,这些标本对研究我国蛇类的生态进化和药用功能,具有巨大科研价值。身为大连市环保研究院的总工程师、顾问的金巩先生于1992年辞世,终年73岁。他风雨坎坷、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值得后人铭记。

我国第一个大型综合性的蛇岛考察队,诞生于金巩先生考察蛇岛、开发毒蛇资源的同期。1957年春天,在大连市党委和驻军、地方公安的支持下,一支由大连医学院(今大连医科大学)伍律教授为领队的蛇岛考察队应运而生。这支考察队由沈阳医学院(今中国医科大学)、大连医学院、辽宁大学、辽宁师范学院(今辽宁师范大学)、沈阳市卫生学校(今沈阳医学院)和大连自然博物馆等单位的27人组成。为了这次考察顺利进行,市里特地派出一艘配备无线电通信装置、抗风能力达八级的快艇。考察队从大连港出发,经过大约5个小时的颠簸航行,终于驶达蛇岛。随后,对蛇岛开展了一系列的动物、植物和地理环境等多方面的科考。

1961年,伍律撰写的《蛇岛的秘密》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在全国颇有影响。后来,他随大连医学院迁至“大三线”遵义,任职贵州省生物研究所所长,于1983年辞世,终年68岁。

钩沉历史,自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至1980年辽宁省蛇岛老铁山自然保护区建立之前的20多年里,扛起蛇岛科考大旗者,非我国动物学界著名女学者季达明莫属。有关季达明科考蛇岛细节的记载而今鲜见,但其“轮廓”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是一位传奇女子,40年代毕业于西北农学院,而后北上参加了革命。1957年,作为大连医学院的助教,她随伍律先生首次考察蛇岛,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抛弃世俗观念,尤其具有生孕能力的女人不能与蛇为伍的民间说法,是极为可贵的。

被蛇岛深深吸引,后来她以坚定的信念又多次踏足这座神秘的海岛。渡海去蛇岛,并非逍遥坦途。遇上大风天气,只能再等一天或几天。船是渡海的朋友。头几次赴蛇岛科考,没有交通船,更没有机动船,只能租借沿岸渔家的仅有一张大橹、一叶白帆的木制船。对此,季达明毫未退却。她不畏晕船,不惧风浪,以她的梦想、她的务实和她的激情在山与海之间谱就了一首青春之歌。

1974年,季达明任辽宁省蛇岛考察队的队长,率领一干男同胞连续征战,成果丰硕。作为年届五旬的大姐,她的吃苦精神和严谨的科考态度,赢得了全体队员包括担任蝮蛇考察组组长的辽宁师范大学黄沐朋教授的由衷敬佩。她调入辽宁大学任教后,创建了辽宁省动物学会并被选为理事长。1979年,由她担任主编的综合调查报告《蛇岛》,成为研究蛇岛资料的亮点。离休后,她多次穿行蛇岛和旅顺两个蛇类博物馆之间。季达明先生成就不凡,德高望重,桃李天下,无悔一生,2017年辞别人世,终年92岁。

蛇岛的神秘面纱渐被揭开,其原生态获得恢复和保护,蝮蛇真正过上安宁的日子、种群数量日趋回升,始于1980年辽宁蛇岛老铁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之后。该保护区是国务院批准建立的野生动物类型保护区,也是环保系统首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两年后,已是59岁的辽宁师范大学教授黄沐朋调任保护区总工程师,自此,蛇岛的保护与科考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1949年,黄沐朋从厦门大学生物系毕业,1952年响应“支援东北”的号召,举家北上。他先后在辽阳高中、沈阳师专和辽宁师范大学任教。1974年,他首次随省考察队考察蛇岛,之后多次带领实习的学生赴蛇岛考察。至此,他迷上了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神秘蛇岛。

蛇岛蝮蛇的种群数量究竟有多少?说法历来纷纭不一。20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估计有毒蛇50万条左右,后又有10万条之说。50年代中后期,著名蛇类研究专家金巩经过17次考察,估计蛇岛蝮蛇约有6万条。50年代后期,伍律率队进行大型考察,估计蛇岛存蛇5万条左右。1974年,季达明教授率队考察,估计蛇岛蝮蛇约有两万条……都是估计,分歧甚大。不过,谁都不能否认,随着岁月的流逝,蛇岛蝮蛇数量在不断锐减。

1937年,日本人从蛇岛盗捕7000条蝮蛇运至台湾,据猜测是用来制药。1946年,驻守旅顺口地区的苏联红军为修靶场,曾登陆蛇岛除蛇,估计被除的蝮蛇也不会是个小数目。1958年,因打靶而误炸蛇岛以及登岛人不慎引起一场山火,惨死的蝮蛇又有多少呢?

1985年夏天,九号台风袭击大连地区,狂风暴雨造成蛇岛近20处滑坡,粗略估计也有近千条蝮蛇随着泥石流而被大海吞没。

另外,在蛇岛尚未建立保护区之前,盗采滥捕蝮蛇的现象相当严重。因盛传蛇岛蝮蛇泡酒可以治大病,辽宁沿海乃至山东胶东半岛的一些渔民,多有登岛捕蛇的记载。

为廓清过往岁月对蛇岛蝮蛇数量的诸多“估计”,黄沐朋带领他的弟子——一群大学毕业生,于1982年的春秋两季采用“标记重捕法”,在全岛开展了大规模的调查。

他们爬陡坡,下深沟,厚厚的防护服里早已汗水流淌。栾树枝枝杈杈,大油芒齐腰,岩石裸露,几乎处处险象环生,半年下来,难有不被伤害的科考者。不少人被蛇咬了,细看,手指或腿下部都有一个明显的被蛇攻击的针眼儿。那时,岛上尚未有“防毒血清”,唯一的应急之策是先服下历史久远的偏方“季德胜药片”,继而用小刀将伤处划出血来,再用木板或鞋底一顿猛抽,直到部分毒血流出。肿胀,疼痛难忍,但不用这种法子性命难保。

黄沐朋团队一往无前,不到一年就成就了保护区科考的辉煌成绩。翌年,在南京举行的中国动物学会成立五十周年大会上,黄沐朋郑重宣布:通过科学的统计方法表明,蛇岛现存蝮蛇近万条,年产蛇仔千条左右。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会场里响起一阵赞叹与热烈的掌声。自此,半个多世纪关于蛇岛蝮蛇种群数量之争终于落幕。

从南疆到北国,从讲坛到蛇岛,黄沐朋一路匆匆,其乐观、无畏、严谨的品质日月可鉴。他的《蛇岛考察记》《蛇岛蝮蛇种群的估算》《蛇岛蝮蛇的保护与开发利用的研究》等研究成果,见诸有关报刊或由出版社出版。1987年,65岁的黄沐朋离休之后仍多次抽身穿行于蛇岛的沟沟汊汊。1995年,由他得意门生李建立编著的图文并茂的《中国蛇岛》由辽宁科技出版社出版。出版前,黄沐朋撰写了书稿的《中国蝮蛇》一章,并亲手绘制了蝮蛇头部和背部的鳞片图,还将书中的全部文字译为英文,但谢绝了作为编著者之一的邀请。

1998年5月,黄沐朋先生长眠于旅顺,终年76岁。

江山代有才人出。继黄沐朋之后,李建立、孙立新和王小平堪称蛇岛科考的黄金一代,在市、省乃至中央各级新闻媒体均可看见对他们的介绍与报道。

80年代中后期,我赴蛇岛采访时认识的科研人员中,李建立进修于辽宁大学生物系,只有“结业证书”,其他人均为清一色的大学毕业生。然而,正是这位大学进修生,后来竟成了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他是我国两栖爬行动物研究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1980年,辽宁大学生物系动物研究室主任、教授季达明到访抚顺市清原县蛇山自然保护区,考察中,她与27岁的李建立相识。考察结束,李建立却反客为主,屡屡就有关蛇类保护的专业问题问个不休,这让季达明欣赏有加。师者,都喜欢学而不倦的学生。当她了解到李建立仅仅是中学毕业,下乡后又进县城成为蛇山自然保护区带头人的经历时,很是感慨。她热情相邀,你跟我学吧,去辽宁大学进修,免你进修费用。

一言既出,师生结缘。李建立免费进修了12门课程,这为他后来的研究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幸运接踵而至。1982年初春,李建立突然接到省环保局的通知,让他立即赶赴旅顺,参加由辽宁师范大学黄沐朋教授任队长的辽宁省蛇岛考察队。这也是他与蛇岛结缘的开始。也正是在这次科考中,好学、谦恭的李建立让黄教授印象深刻。两年之后,调任蛇岛—老铁山保护区总工程师的黄教授提议,科研队伍中应当充实像李建立这样的新生力量。随之,保护区一把手栾永贵、黄沐朋及科研科科长王黎于1985年8月北上清原县,“商调”李建立。其实,这时清原县环保局已经接到省环保局有关领导的电话:都是咱们省里的事,人才难得嘛,希望你们清原以大局为重,两相比较,蛇岛—老铁山国家级保护区更为重要,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有难以割舍之情的清原县只得放人。

李建立当然惊喜,能与黄沐朋这样有名气的教授一起工作,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随后,他在欣喜中又夹杂着一丝苦笑:清原蛇山的课题研究尚在进行中,就这样挥手告别未免有些残酷。况且,蛇山保护区属“大集体”,而蛇岛—老铁山保护区属省事业单位,这在体制上如何衔接?再说,爱人也是“大集体”单位,她的工作又怎么安排?还有住房、孩子入学,也都是大问题。

栾处长看出了李建立的心思,当场开出了诱人的价码:你调转后享受正科级待遇,工资由现在的56元提到89元;你爱人调到保护区管理处做会计工作;至于住房,我们在旅顺为你们一家三口都准备好了。于是李建立兴奋南下,再次踏上了蛇岛那方神秘的土地。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态度决定一切。李建立在其后十年里的科考中,发表了20多篇学术论文,被国际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同盟聘为中国两栖爬行动物专家组成员。

李建立每每上岛,必携带一台相机。1986年我初登蛇岛时,就是他为我在铁板房里采访黄沐朋时留下了我至今仍保留着的照片。日积月累,李建立以他娴熟的摄影技巧,留下了蛇岛众多精彩影像,尤其是蝮蛇交配和在树上猎鸟的精彩瞬间,许多胶片都成为不可多得的研究资料。1995年,由他摄影的《中国蛇岛》出版,中国两栖爬行动物专家组主席赵尔宓为该书撰写了序言。

造化弄人。平地起波澜,往往须臾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李建立痛苦而无奈地离开了他苦恋的蛇岛。不能没有工作,赶巧大连自然博物馆招聘陈列部主任,他应试后被聘用。4年后,他被市文化部门相中,调往位于旅顺的亚洲最大蛇类博物馆——旅顺蛇博物馆担任馆长。

又回旅顺。过了八年,正当他工作风生水起时,蛇岛老铁山自然保护区和大连市环保局的两位一把手分别找他谈话,请他再回保护区,担任急需改造、重新布展的蛇岛自然博物馆馆长。权衡再三,他回到了保护区管理处。

起步艰难,因为资金寥寥。他凭着中国两栖爬行动物专家组成员、中国动物协会理事、辽宁省动物协会副理事长、沈阳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等诸多头衔,很快从全国各地,包括一些名校,无偿地征集到一批数量可观的有毒蛇和无毒蛇。仍觉得不够充实时,大喜过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上级有关部门决定,将金巩先生献给大连环保研究院的所有蛇类标本,无偿划转蛇岛自然博物馆。

又过了四年,李建立被任命为保护区管理处副处级调研员,重回科研第一线。这时,他似乎有种被“解放”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三次结缘蛇岛的又一个十年的起点。退休前,他在蛇岛探秘的路上不断跋涉,又有十多项研究成果见诸专业学术报刊,并两次接受中央电视台“百科探秘”栏目组的专访。

对于蛇岛的形成,几代科研工作者的认知是共同的。通俗地讲,在久远的年代,被指称“胶辽古陆”的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是连在一起的,正是后来的大陆板块挤压和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才促使两个半岛断裂,海水涌补才形成了渤海,同时也形成了包括蛇岛的众多岛屿。据推断,当蛇岛脱离大陆之后,原本就存在的无毒蛇和有毒蛇面临着极为残酷的生命选择。岛上生存的蛇类有着可食的蜈蚣、鼠妇和蝗虫,但它们的个体太小,蛇类靠吃它们很难填饱肚肠。很快,无毒蛇遭到了淘汰,而有毒蛇为避消亡,只得另辟蹊径。蛇岛与约16海里外的老铁山,都是几百种候鸟春秋两季往来的“加油站”,这就逼着岛上的有毒蛇学会了爬树猎鸟的本领并最终生存了下来。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蛇岛有蝮蛇,邻近的小岛大概也有它的同宗同族吧?

带着这个疑问,总工程师黄沐朋曾率他的弟子考察了蛇岛邻近的鸟岛、猪岛和牤牛岛等孤立的小岛,但一无所获。

究其原因,是这些小岛虽然有着不同的植被,但缺少如蛇岛那样大面积可供小鸟停歇的栾树。之后,他们又将目光南移到隔海相望、距旅顺口约32海里的山东蓬莱的庙岛群岛。

1986年,黄沐朋与李建立来到庙岛群岛的大黑山岛考察时,惊喜地发现了岩石上、草丛中和树上一些等待候鸟的蝮蛇。有戏!又听说烟台芝罘湾的夹岛上也有毒蛇,便连忙联系部队的交通艇赶到了崆峒岛,再租用小渔船登上无人居住的夹岛。仅一天,在岛上竟发现了50多条蝮蛇。

虽有重大发现,但一时尚难定论。在其后的十多年里,李建立几乎年年跨越渤海海峡,进一步科考这种蝮蛇。由32个大小岛屿组成的蓬莱市长岛县的庙岛群岛,为国家重点风景区。这里沙滩洁白,奇礁林立,堪比海上仙境。李建立无心游览这里的旖旎风光,几乎跑遍了群岛的大小岛屿。他一丝不苟地反复考察,一个结论渐渐地清晰:庙岛群岛的大黑山岛和烟台的芝罘湾的夹岛上的蝮蛇,虽与旅顺蛇岛蝮蛇习性相近,有着很近的亲缘关系,但两者在体态、毒性及产仔等方面均存差异。

于是,1999年李建立在《动物分类学报》发表了《亚洲蝮属两种的种下分类研究》,以大胆而又无可辩驳的理论分析将庙岛群岛的蝮蛇命名为“长岛蝮”。

十年后的2009年,“鉴于李建立研究蛇类数十年的贡献,特别是他对渤海海峡庙岛群岛蝮蛇研究的贡献表示崇敬”,曾几次赴庙岛群岛考察过的中科院院士、中国两栖爬行动物专家组主席赵尔宓先生发表文章,将李建立命名的“长岛蝮”重新命名为“庙岛蝮”,拉丁文名为“Gioydiuslijianlii”。

用李建立名字的汉语拼音来命名我国蝮蛇的新丁,是对一个“大学进修生”历尽艰辛、漫漫求索的莫大嘉奖。后来,中央电视台《远方的家》“行走海岸线”栏目组在长岛采访时,当地人都说,我们这里的蝮蛇是以“李建立”三个字的拼音命名的,是大连蛇岛一个叫李建立的人发现的。

而今,年已七旬的李建立仍然关注着蛇岛和庙岛群岛的一点一滴。这是他一生的情缘。

孙立新在我首访蛇岛时就给我留下了鲜明印象。他身材壮实,粗大嗓门,走路生风。保护区成立不久,陆续分来一批大学生,孙立新便是其中之一。他毕业于沈阳农学院,老家鞍山。爸妈一听儿子去了蛇岛,就有点急眼,立马打电话让儿子赶紧打道回府,至于他往后的工作,爸妈会托人想办法。老人们想,那蛇岛是啥好地方,整天价与那些不招人待见的毒蛇混,一想脑袋就老大,祸害我儿子了。

儿子不听劝,拒绝回鞍山。他说他挺喜欢蛇岛和老铁山。多年后,在那拨分来的大学毕业生中,有的调走,有的辞职,有的早逝,而孙立新则坚持了下来,且一干就是三十余载。在科考中,他先是从事气象观察和昆虫研究,后来,他担任蛇岛科科长、保护区科研科科长、保护区总工程师、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吃苦能干,不惧艰险,是同事和领导对他的总体评价。他享有蛇岛“岛主”之誉。

户外的蛇岛科考,工作环境有别于一尘不染、明亮静谧的实验室,队员多在暴晒与风浪中记录、研究蝮蛇。考察科研,巡逻护岛,哪一样都不轻松。当船笛“叫港”时,交通船带来了米面、蔬菜和人、蛇均需的淡水,当把这些物资从船上运到集科研、食宿于一体的岛上唯一小楼时,队员们就是搬运工;穿上防护服和高筒靴,爬坡越沟扛着二三十斤的塑料桶为蝮蛇送水,队员们就是快递员;系牢安全绳索,下到悬崖峭壁间观察蝮蛇与鸥鸟的互动关系,队员们就是蜘蛛人;挥舞着镰刀,清除挤压蝮蛇生存空间的粉葛藤,队员们就是农民工…… 这一切,往往是“岛主”孙立新一马当先。

在蛇岛科考或值班,倘若提心吊胆,慌慌张张,长期下来,不是当逃兵就是被淘汰。恐惧和死亡是危机四伏的蛇岛的代名词。为了生存,蝮蛇有着极好的伪装保护色,在树上它们与树皮的颜色融为一体,在裸岩上它们和裸岩的颜色相差无几。如果你靠它太近而被它的“感温器”感知,或你不小心触碰它甚至踩到它,那它就会勃然大怒朝你攻击。蛇岛处处有蛇,时时有险,粗略一算,孙立新就被蝮蛇咬过七八次,虽一次次化险为夷,手脚却留下了疤痕。面对疤痕,他云淡风轻地笑笑说,我身上的抗体增多了,那以后蛇就不敢再咬我了。

性格粗犷、一身豪气的孙立新,在岛上也有难受、不开心的时候。那次岛上值班,一连多日大风,大海波飞涛涌,一派茫茫,运送后勤物资的交通船断航。蔬菜可以少吃或者不吃,可缺少淡水的日子特别难熬,无奈,剩下的那点儿淡水只能一省再省,洗脸洗脚就去海边提回一桶咸涩的海水,第二天一早醒来,搓一搓痒痒的面颊,竟然有盐花飘落。

按规定,科研人员驻岛值班采取轮换制。有一年,人手不够,他驻岛竟达200多天。有着温馨幸福的家庭,再硬的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夜晚,有时眺望旅顺口方向,望着天际因大片灯光而形成的红晕或节日不断升腾的缤纷烟火时,他难免被夜海幽蓝的波浪掀动别样的心弦……三十多年间,孙立新的科研成绩斐然,除十多篇学术文章在有关学术会上交流或获奖外,由他领衔的《蛇岛蝮蛇种群动态与蛇岛生态环境变化研究》《蛇岛保护区蛇类资源保护及综合利用研究》和《蝮蛇在蛇岛上最大容量研究》,也均受到业界瞩目。他被聘为中国两栖爬行动物学会理事,其事迹多被市、省和中央有关新闻媒体采访报道。他还邀请澳大利亚、法国学者来蛇岛科考、交流。悉尼大学教授理查德·夏因认为,在如此封闭而狭小的地方能维持数量如此庞大的捕食者,是非常神奇的。蝮蛇这样一种捕食方式,是如何独立演进的,本身就对演化过程提出了很多值得探索的问题,小岛作为天然的实验室,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捕食者和猎物之间生态互动关系的形成过程。在公众教育、生态旅游、科学研究和国际合作方面,蛇岛有着巨大的潜在价值。

孙立新于2019年退休。他在个人社交媒体账号的签名是:我爱蛇岛,从未离开。

近70年来,一代又一代大学毕业生和教育、医学、环保等领域的工作者情系蛇岛并卓有成就,其代表人物大致属于四个时期:第一代应为蛇类研究专家金巩先生;第二代应为季达明教授与黄沐朋教授;第三代应是建树不凡的李建立、孙立新;第四代,便是当今蛇岛——老铁山保护区的“当家花旦”王小平。

2001年,王小平自东北林业大学毕业分配到保护区,那时他才22岁。至今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登上蛇岛时由“岛主”孙立新等几位大哥带领、相陪。他们豁达开朗,谈笑风生,科考时大胆无畏,这着实让他深受感染和震撼。然而一看树枝上、裸岩上和草丛里那些可怕的蝮蛇,他的内心不免泛起丝丝凉意。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来这个毒蛇横行的王国的选择是否正确。

夜晚,由海浪和鸟鸣组合成的喧嚣慢慢止歇,月升中天,他仍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黎明到来,朝霞染红了浩瀚的海面,他问自己:人家都行,我为什么就不行?

蛇岛用凶险考验着这位年轻人。那年春季科考,意外发生了。当王小平捉了一条蝮蛇准备细细观察时,只因右手稍微松动了一下,那蛇猛地挺身,蛇头倏地回首,朝着他的左手就是一口……刚度过冬眠期的蝮蛇,体内积攒了近半年的毒液,这一口可是非同小可。当救援来的交通船把王小平送到旅顺陆地时,他面色煞白,心跳加速,左手肿得如同面包一般,整个左臂胀痛难忍。经医院抢救,他脱险了,所幸蛇毒并未危及他的中枢系统。第十九天出院时,他半个身子脱了一层皮,左手指留下了八个针孔瘢痕。

在岛上值班的一个夜晚,奔波了一天的王小平正准备躺下,突然发现监控影像有异常:一只小船在靠近岛西南的海域游荡。是钓鱼的吗?是小船失去了动力吗?是准备上岛偷蛇的吗?这都需要甄别。王小平喊上同伴,冲上码头,解缆起航,巡逻艇一声呼啸便冲进朦胧的海面……岛上的生活就是这样凶险而又紧张。

正值大好年华的王小平崇尚现代的科学理念,在保护区首次将生物芯片技术应用于蝮蛇研究,首次利用卫星定位技术研究老铁山的候鸟,有效地提升了保护区整体科研水平。他担纲保护区数字化管理系统的构建,包括保护区地理信息系统、保护区网站等自动化系统,其中网站涵盖了蛇岛在线、数字化博物馆、数字化标本馆、数字化图书馆和保护区生物多样性信息数据库,以此搭建了全国重点自然保护区系统内容最为丰富的网站。经过六年的努力,蛇岛—老铁山自然保护区终于成为世界生物圈保护区成员单位。

王小平的儿子王智博六岁那年,一次家中晚饭,王小平说起蛇岛上的蛇不仅冬天睡觉,夏天白日里也喜欢睡觉时,儿子瞪大了眼睛说,它们都睡半年呢,也太懒啦!王小平又说蛇岛上的蛇,一年只吃春秋两顿饭。好奇的儿子央求爸爸一定带他去蛇岛看看。王小平说好啊,下次我值班时一定带你去。在外人眼里,这事儿挺奇葩。时时充满杀机的蛇岛绝非等闲之地,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去那儿也未免太危险了吧。有意思的是,与王小平同在保护区工作的妻子杜敏连锛儿都没打,一口同意儿子随他爸去蛇岛看看。她还追了一句话:小平是儿子的保护神,怕啥?

过了不多日子,王小平要去蛇岛值班,天没亮,儿子就爬起来穿好衣服等待。父子俩随交通船上了蛇岛。王小平当然不敢马虎,把儿子“武装”了一番后,又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就沿着羊肠小道,开始了一次极为特殊的巡逻。

走在前面的王小平不时地提醒身后紧跟的儿子:右边树上有蛇,左边树上又有一条!儿子突然喊道不对,左边树上有两条!王小平定睛一看,果然左边树的杈间还藏着一条。回程路上,王小平问及儿子登岛的印象。儿子说了两句:一是爸爸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真的好辛苦;二是那些蛇真丑、真懒,冬天睡觉,夏天也喜欢睡觉。王小平说,蛇岛蝮蛇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环境再艰苦,爸爸和叔叔们也得在这里保护、研究它们。

在他的影响下,儿子王智博八岁时登上中央电视台,在《正大综艺·动物来啦》节目里,对专家的提问对答如流,回答问题的准确率和知识储备让现场的专家、嘉宾和观众无不惊叹。转过年,他又去央视录制了几期节目。在王小平的影响下,他小小年纪,便有了“动物小专家”之誉。

近20年来,王小平为旅顺口地区中小学作了上百场的环保科普讲座,由他主编或参与出版的《蛇岛老铁山自然保护区鸟类图谱》《蛇岛老铁山保护区植物图谱》成为我们认识保护区自然生态的重要科普读物。他也先后荣获大连市”十大环保人物”“全国科普先进个人”“中国生物圈保护区网络成员·青年科学家”等称号,并多次在央视有关栏目向全国观众介绍蛇岛有关知识、进行科普讲座。

保护区的科研人员都佩服王小平思维新锐、调度有方。蛇岛自1982年首次开始蝮蛇种群数量调查之后,每隔七八年都要再安排一次。至今,经王小平组织指挥的这项大型调查活动就有三次。

大型调查活动,最愁的是人手紧张。王小平灵机一动,开始运用多年建立的网络“招兵买马”。一时间,报名者趋之若鹜。2020年春秋两季科考的调查,王小平挑选了来自全国的六位志愿者,还吸收了几位来自北京、大连的媒体摄影记者。蛇岛科研绝非儿戏,人命关天,队员的安全最为重要,同时,特殊的服装、鞋帽、手套、铁钳、三色记号笔、记录笔、调查表、摄像机、无人机和粮食蔬菜,都需要统筹考量。王小平忙而不乱,点滴不漏,于5月25日下午率队乘船登上了蛇岛。

先是对队员尤其是志愿者、新闻记者普及了捉蛇、标记和芯片植入的方式方法,后又进行了相互间的交流。第二天一早,王小平率队分三批乘着小艇有序地登上了人为干扰最小、蝮蛇密度最大的六沟。

岛上有雾,继而飘起了细雨。近八时,一阵风儿吹过,雾散雨停,王小平击掌下令后,保持间距搜索前进的队员很快便隐没在栾树草丛中。树上摇着雨滴,草丛挂着雨水,地上湿滑,蛇身同样湿滑,标记的三色笔很难做出标记……中午时分,标记结束,每个队员的防护服都已湿透,脱下的高筒靴都能倒出水来。

10月12日,是本次调查的最后一天,按计划再去六沟标记调查。因海上风浪较大,小艇把队员送至稍微“背风”的五沟伺机上岸。五沟沟口是个悬冲沟,虽距海平面只有20多米,但有一段两米高的嶙峋岸壁,令人生畏。

风浪推动着小艇撞击着岸边的礁石,迟疑的后果不堪设想。只见已经退休、特申请前来科考的孙立新、李建立两位大哥敏捷地跳下小艇,定神瞄准后,脚踩不足脚面宽的岩缝,手指紧抠突起的岩石,勇敢地向上攀爬。脚下就是汹涌的大海,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王小平一声令下,队员们前后呼应,上拽下托,终于艰难而平安地到达沟口。

体能消耗挺大,浑身冒着热汗的队员们又朝着六沟进发了。

午时,标记结束,年度科考完结,下午返航。

从1955年金巩先生首次率队考察蛇岛算起,近七十年间,四代大学毕业生、教育、医学、环保等科技工作者以他们的理想和青春,以他们的情怀与精神,持续充盈着蛇岛科考这部丰厚的史册。他们执着坚守,生命相许,解开了一个又一个蛇岛之谜的同时,也使蛇岛的原生态得以有效恢复。现在,自然保护区已是“全国青少年科技教育基地”和“国家生态环境科普基地”,并成功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与生物保护区圈网络”。

2024年盛夏,得悉蛇岛一老铁山候鸟栖息地入列《世界自然遗产名彔》,与保护区有着近四十年缘分的我欣然登门道贺。副局长王小平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兴奋,我知道这是他和他的伙伴付出数十载艰辛与汗水的自然坦露。正当他如数家珍、侃侃而谈时,闻讯的李建立、孙立新也先后赶来。

建立已是七旬,立新也已退休五年,而我即将迈进八旬的门槛,只有小平尚年轻。我们握手、相拥,我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对于他们在蛇岛这方特殊土地上展现出的追求与情怀,我心底不禁涌腾起一股崇高的敬意!

窗外,旅顺口军港的海面上波光闪烁,两艘威武的战舰正在出航,一群白色的海鸥追逐着舰尾和两舷的浪花而快乐地飞翔。

大海奔腾,你是激荡飞扬的哪一朵?

星河璀璨,你是熠熠生辉的哪一颗?

【作者简介:季福林,1945年生于山东蓬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为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辽宁省文联委员、全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理事、大连市诗歌学会副会长、大连市188体育官方ios学会副会长、大连市儿童文学学会副会长、大连市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1967年发表作品,有专集四部(包括与他人合著)。朗诵诗《唱在祖国的早晨》获省儿童文学一等奖,报告文学《那死者那活者那火葬场》获省、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作品一等奖,188体育官方ios《发誓不再来这》获全国晚报征文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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