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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叙述——《水蛭》的小说之门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赵坤   2024年12月16日11:02

“小说之屋,窗开百扇,门唯二三。”这里的门,既是入小说之门,也是破小说之门。对创作者和阐释者来说,自我建筑的方式可以不同,但认识和理解房屋的门径需要相似。一来避免了破窗与入门的视野差别,再者,意义空间的轮廓和所有内部的机密,都会在彼此的文字流动中徐徐展开。

杨天天的《水蛭》是一篇门窗标识清晰的小说。意象突出,象喻性强,随人物事件遍布在结构的星盘上,互相补充,彼此牵动,在情绪流的推动下,作用于意义的生产。其实这样作文有一点冒险,因为初读时,容易被过于平实的语言和日常描述所驱赶,忽略小说设计上的精巧。当然,或许好处也在于此,有了初读的体验,才更容易被二次阅读的惊艳所击中,原来小说竟无一处情节冗余,都是人物性格的组织物。从小说开篇处的验孕,到结尾处的堕胎,主人公珍珍的命运轨迹在足够完整的叙事链中,以短篇小说能够承载的容量,将偏执的母亲、无用的丈夫、家族世袭的悲剧命运,以及推动人生选择的情感逻辑,描述得饱满清晰。

如果将小说置于形式主义的理论光谱,《水蛭》可以是西方恶魔母亲,也可以是东方亚细亚生产方式之善的故事。在社会寓言的框架里,两边都暗藏了带着强烈占有欲和控制欲、象征秩序世界的文化母亲意象,就像中外文学史上那一长串的名字,华伦夫人、玛丽、曹七巧、司猗纹……。她们终生都受到匮乏的折磨,被无主名无意识操纵,转向对外部世界的报复。小说中,母亲对子一代的绞杀几乎是随血缘遗传的。珍珍无论读大学、出国、去武汉,每一次离家的突围都会被母亲不动声色的拦截。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母亲就像是越来越熟练的狩猎者,在人生马拉松的追逐游戏里,体验因为迟滞而奔涌的多巴胺。而畸形的乐趣也埋葬了两代人(三代或更多)。母亲从未获得过姥姥的认可,因此没有任何学习爱的机会。当姥姥用不存在的情书敲碎母亲的少年梦想,也重塑了母亲对于母职的认识与意识。以爱的名义摧毁子一代,成了家族的血缘宿命。珍珍恐惧母亲窒息的情感勒索,更恐惧宿命。她杀死腹中胎儿,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母亲身份,也完成了另一重杀子的轮回。只是,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是,姥姥呢?她是否也不曾被自己的母亲善待过,否则,怎么会对世界怀有如此的敌意。

但《水蛭》并非只是古老故事原型的现代演绎,它的逻辑和结构似乎源于作者对意象的迷恋。除了充满象喻性的水蛭,小说中的马拉松、猫、丝绒运动装、奖牌,甚至布置房间、韩国美国、枯萎的樱花和丈夫老钱等,都是指向意义空间的具体意象。如果没有经历养猫,珍珍无法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母亲影响,过度关注和占有欲只是自己的情感需求,却会干扰幼猫的成长甚至杀死对方。布置房间意味着秩序的制定权,从空间到人,母亲的要求不是插手而是全面改造。逃离是无效的,至少在东亚文化圈内无效。等珍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时已晚,她的行为习惯已经被无意识抓牢,成为秩序化身体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足够她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操持该身份的情感话语。就像母亲离开后的第三天,她穿上母亲为她选的丝绒运动装,“大小正好,暖和舒适”。显然,分开这么久,母亲依然了解她已成年的身体。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母女马拉松对抗赛里,面对母亲的胎化,她的挣脱毫无意义。至于男人,无论父亲还是老钱,要么推脱责任,要么回避冲突,没有任何用处。

说到底,这只能是一个人的战争。小说结尾,无法分享喜悦的孕育,连同想象中那条水蛭一起,被珍珍强行从身体里剥离。人物的命运感与小说的悲剧性也由此完成。那块被带上手术床的奖牌、母亲跑赢她的证明,在这一刻变成了俩人共同的殉葬品。而让人唏嘘的还不止于此。因为小说在这里结束了,可生活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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