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学》2024年第12期|叶玉琳:钢花与礁岩(组诗)
目睹一块钢坯变成钢板的过程
在变成令人眩晕的钢花之前
它把自己的孤独吃掉
漫长的黑夜,被风裹挟的火焰
和如雷般的锻打
产生虚实相生的梦幻感
拓展出每一个坚硬的瞬间
飞溅的铁水里,有大地的宝藏
和看不见的星群
一块钢铁正迅速成为另一块钢铁
云中的闪电,轻捷的足
沸腾的海,神圣的舞蹈
伟大时代的一个片段
天才艺术家和世界征服者集于一身
你的灵魂,遇到的一切都是光辉
正义与理想,幸福和爱
那样炙热,正在它的上面
刻下优美的弧线
在钢铁数据化大屏前
作为为数不多的指挥者
你埋头端坐在电脑屏幕前
纵横交错的数据在你手上
演变着一块块钢铁的前世今生
深不可测的引力萦绕着我
想要叠加,想要贯穿
想要清醒,想要沉醉
我一生遇见的东西太少
于是我渴望拥抱这样的时刻
不知其名的露天采矿场和选矿场
完全融进山体的颤动
磁选机高昂着头,不分昼夜
预言者的电光,创造者的奇迹
把灵魂吸回深深的巷道
而那上面除了机器来回跃动
空无一人
曾经困扰几代人的竹背心
饱含着矿粒和矿浆
如今在博物馆里静静安放
苦难的历史早已孕育出神话
肋骨贴着地心,黑暗伴随潮湿的恐惧
现在我要把它从记忆中涤除
假如给我一个镀金的夜晚
我就谈谈你和钢铁,谈谈采选和冶炼
“不是因为我懂,而是因为我爱它”
铁 水 奔 流
那是由最光明、最激情、最具体
转为不可言说、不可触摸
我请求自己的心像你那样
突破思想的禁锢而超越思想
突破意志的局限而超越意志
不断颠覆否定,忍受所有炙烤
允许一切发生,承受一切流逝
黑夜的开掘使自己蜕变成钢
燃烧是为了吸收世间万物
“某一天,这源泉必定回流
去作为人类爱的礼物”
马坑矿山地下长廊
青翠色的山早已从沉睡中苏醒
幽深而曲折的内部
有别于一首长诗的意象迷宫
地下665米是它的神秘内核
想象中的嘈杂和黑并不存在
精神的光影隐没于回形巷道
磁铁矿床和灰岩,像吃了定心丸
携带着沸腾的潮水
从紧绷着的圆月弯弓中抽离出来
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人间
能量的爆发,就此伴随着
人类文明的本相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
蓝 房 子
日出西沙
这沸腾之美瞬间点燃
整个大海的血性
连绵的群岛
流动的土地
被金色花环簇拥
无人机在头顶盘旋
它们是鱼族的眼睛
扇贝的保护神
笨拙的海鸟也加入
带来光的跟随者
海水的合唱音
远处的油轮慢慢靠岸
多好啊!海风正打开
深邃温暖的蓝房子
人类在此居住
星辰在此停留
海边悬崖上的羊
它领着两只幼崽来回奔跑
危险而决绝的悬崖
难得看见几株绿草
大海用岩石滋养它的生命
愈是坚硬
愈能接近忘我的骨头
要怎样克制住晕眩
与它对视,渺小的是我们自己
空气中有凝固的音乐
等一个寂寞的人来听
虚拟的云彩长出深渊
流水也陡峭
下山之路几近于无
冒险或退守
都是大海的悲喜剧
忽如跳下悬崖
海水茫茫
生死是被看淡的智慧
鲸落或礁岩
在金沙湾,一只庞然大物猝然坠落
没有人知道它为了谁
也不知道它究竟为何落到这里
经历了波澜壮阔的海洋之旅
从完整到破碎,从绝望到平静
深海的绿洲,等待
热液抑或冷泉徐徐注入
即使阳光无法穿透
远去的时间挫败无力
废弃物质却纷纷聚拢
只为促成另一场生命循环
且让我们慢慢谛听
蛤蚌、蠕虫或盲虾,上万个生物体
在黑暗世界里
爱恨纠缠,不可预测
雾气最终升起在海平面
作为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存在
万物要化能自养,遗骸化成礁岩
远在天涯的海
请把蓝海岸系好
不要和我讲述过往的波浪
不要说出一个名字
一座永不能靠近的港口
一个孤独的航海者
用静止的海水划桨,抛锚
一只魔笛,总是对缺席者吹奏
可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大海的亲人
那张被你抚摩过的脸孔
躲在咸涩的海水里
不让它发出空洞的声响
一些事物在飞舞,另一些在消散
还有一些日渐苍老的眼神
迎风流泪
去乌黑的船头坐一会儿吧
月光是懂得深情的
海水犁过的深渊
映照着一只漂洋过海的蝴蝶
大海的掌纹
明明为了走得更远
却选择在石崖分岔
多么执拗的水啊
它将让出道路,带我远航
五彩斑斓的风帆是否还在
那是大海神秘的掌纹
将一座大海称之为故乡的人
为什么会在蓝色海岸
失去父亲和母亲
崇 武 海
白色流雾占据了地平线
古老的城邑和商队隐匿如沙石
银腰带的女子,跋涉在海的迷宫
波浪一度犹豫
要不要掀开她斑斓的花头巾
也许,沉默是另一种锻造
刀刃向内,打开另一个自己
大海也因此提炼一种美德
荡漾,内省,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