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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188体育官方ios” 与地方性知识生产——读阿来的《西高地行记》
来源:《阿来研究》 | 杨淑芬   2025年01月14日09:29

阿来说:“我热爱青藏高原上的旅行:自然中包藏着文化,文化在自然中不经意地呈现。”(《玉树记》,第109页)《西高地行记》[1]就是阿来记叙他近十年来行走于藏地,追踪藏族集居地的景致风物、历史遗迹和文化流变的文字,也是阿来在藏地高原上旅行的文化随想录。文本通过野外考察、文献材料的梳理、主观描述和客观阐释的融合以及“文化持有者内部的眼界”,再现了“西高地”的风景物候,呈现了风景所携带的文化意义和精神价值,展现了风景实现地方性知识生产的有效路径。科学与文学的交织、阐释与抒情的融合不仅赋予了地方性知识情感和温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188体育官方ios的具体内涵和艺术表达。

阿来在《丽江记》中交代了近几年的两个计划:一是行走藏地,以及在历史上与藏地“发生过密切关系的地方”,以此考察“藏民族文化的内部多样性”,“观察历史的大尺度下一种文化的消长”;二是“拍摄与记录青藏高原及其边缘地带野生的开花植物”(第216页)。他还表示,要以实际行动追踪约瑟夫·洛克发现的地理奇观、文化奇观和动植物,“通过这一过程走进领会过去时代的人,即是一个写作者以他为蓝本写新作品的过程”[2]。由之不难看出,阿来追踪藏地的文化足迹是从风景开始的。

在《西高地行记》中,风景首先是一种表现自然地理的视觉和物理景观。一方面,阿来借助不同交通工具穿越风景时变幻的视角,建构起对“西高地”的整体性观照。如《嘉绒记》以车窗为画框,勾勒出川西北高原横向流动的自然景观:开往高原,是奔跑而来的雪山群像;翻越雪山,是峡壁与峡谷相逢相遇的风景画;临近峡谷,是山水平和有人家的人文风情画;冲出峡谷,是骤然安静的绿绸,也是大金川雄伟壮观的地质地貌全景图。《丽江记》以缆车为框架,描画了玉龙雪山纵向滑动的自然景观。缆车自下而上的垂直移动,既呈现了玉龙雪山自然元素的纵向组合,又展现了玉龙雪山完整、立体的地质风貌。《山南记》以舷窗为观察点,从高空俯瞰横断山区的地理景观,将峡谷、烟岚、河流、冰川等自然物象尽收眼底。这些自然景观的交织、融合与汇聚,绘制了横断山区复杂多变的地貌全景图。交通工具不断切换观景视角,使得遥远的、分散的风景连贯成一个整体,成为一种图像的集合。由此一来,“西高地”山川秀美、水光潋滟的自然景观便得到了全景式的视觉展示。

另一方面,阿来通过扎实的野外考察并借摄影技术的辅助,聚焦于高原开花植物,经由一种真切的、实在的、近距离的接触,从细处反映“西高地”的自然风貌。在《嘉绒记》中,阿来描绘了漫山的梨花:“再移步近观,那些花朵的细部就呈现在眼前……又似乎是梨花的白光从密集的花团中飘逸而出,形成了隐约的光雾——花团上的白实在是太浓重了,现在,阳光来帮忙,让它们逸出一些,飘荡在空中,形成了迷离的香雾。我架好照相机,在镜头中再细细打量那些花朵……风不大,那些高大的树皮粗粝苍老的树干纹丝不动,虬曲黝黑的树枝却开始摇晃,枝头的花团在这花粉雾中快乐地震颤”(第38页)。这不是简单的植物摄影,而是“西高地”自然元素的细致呈现。随着距离的拉近,作者得以感知梨花的气味、色彩与声音之间的共感互动,也由此彰显自然生命的动人姿态。在《山南记》中,阿来在高山之中发现了漂亮的开花植物,“多刺绿绒蒿开着一朵朵硕大的蓝色花。癣状雪灵芝那半圆状球体上开满的是细碎洁白的小花。用广角镜头,这些花朵在近景里清晰呈现,同时,那些逶迤的远山,深远的蓝空也得以在背景里呈现”(第176页)。阿来用细致淡雅的线条和色彩勾画了多姿多彩的高山花朵,同时以花朵的局部细节映衬周边环境,凸显了“西高地”独特的自然风貌。

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当然不只是单纯地复刻或再现“西高地”的自然景观,还体现出作家对风景的理解。首先,阿来没有局限于植物科普或景观审美,而是由风景切入“西高地”的生命意识和生态观念,将自身对自然的尊重、感恩和敬仰渗透于景与物的描画中,使风景成为自然崇拜、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藏地生态观念穿流和依托的载体。《故乡春天记》《嘉绒记》《贡嘎山记》书写了载满花朵与草木的故乡。那些像云雾般笼罩在村寨上的核桃花,那些开满了村路、河谷的鸢尾,那些将整个高原晕染成无尽花海的开花植物,映衬着藏地古老村庄生态和谐的动人侧影。如果把这种村景往更深处推展,古老的开犁礼、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探险者约瑟夫·洛克的经历经由景色的转换呈现于眼前,美丽的达古景区、新兴的旅游小镇和观光农业也随作者的足迹浮现于纸面。景观与人事的相互交错,折射了作者对自然生命的尊崇和赞颂,也传达了尊重自然、环境友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藏地生态观念。其次,阿来将风景表现为一种承载着文化价值和意义的表述媒介和象征符号。《玉树记》《武威记》《山南记》等篇章在表达生态观念的基础上叠加或强化了风景与精神、文化、历史之间的关联。《玉树记》写了通天河边肋巴沟口的风景与文化遗存——遍地的鲜卑花、唐松草、锡金报春,仅仅是从这些植物的名称就能感受到历史的斑斓面目,它们记载着汉藏文化交流;《武威记》写了乌鞘岭枯竭的景色——稀疏的浅草、干涸的溪流、萎缩的冰川,与景色一同黯淡的是历史中曾经繁华的乌鞘岭和丝绸之路;《山南记》既写了藏王墓封土堆周边贫瘠、荒芜的自然景观,也写了雅拉香波雪山富于美感和活力的风景。可以看出,丰荣或荒芜的风景,所反映和传达的是不同的精神风貌和文化品格。荒芜的风景往往隐喻了地方文明走向衰败的沉痛之感,丰荣的风景则象征着藏族文化的生机与希望。在此,阿来笔下的风景就不仅是一种自然景观或景物,更是一种风景的“再建构”,是一种承载着藏地历史印记、精神价值和民族生命力的象征符号。

阿来赋予风景的延伸价值,与米切尔的观点颇为契合。米切尔说:“风景是涵义最丰富的媒介。它是类似于语言或者颜料的物质‘工具’(借用亚里士多德的术语),包含在某个文化意指和交流的传统中,是一套可以被调用和再造从而表达意义和价值的象征符号”[3]。《西高地行记》所描绘的风景,不仅是审美的主体,而且是历史的主体。风景作为历史与文化的空间载体,既体现着自然中动植物本身自在的交流,花、虫、鸟、兽的怡然自得,也承担着表达藏地文化意义和精神价值的现实功用。正如阿来的表述:“我把植物当成一种文化来写”,“而且植物会把你带入它们自己的世界,它们生命的秘密世界,那是一个美的世界,一个有人活动其中的,有着深厚文化意味的世界”。[4]从这个意义上讲,《西高地行记》的风景物候就不只是自然地理意义上的物质性的景观,或美学意义上的视觉图像建构,而且是蕴含着“西高地”地方文化、族群精神和族群情感的风景生产。

经由详尽的刻与画,细腻的填与涂,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在笔墨与水彩中再现了“西高地”作为自然意义和美学概念的物质性风景,并在此基础上挖掘和探究了风景所承载的地方性知识。风景隐喻着一种藏地文化的来源,一种面向自然、世界的生命意识和生态观念,同时也是一种用以承载族群历史与标识族群精神的表述媒介和象征符号。

在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中,风景是书写的根柢,饱含着生发的可能。通过对藏地风景的书写和描摹,阿来的叙述雄心不只是绘制风景地图,还要呈现潜藏在风景褶皱里的细致肌理,并通过风景的充分展开达成地方性知识的生产。

“地方性知识”作为阐释人类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在理念上与普遍性知识相对,重申对地方的差异性意义阐释,从文本、田野调查和个案分析中追寻多元的、变化的本土文化、地域性知识和族群精神品性。吉尔兹认为在生产地方性知识时应使用“深描”(thick description)的方式。“深描”作为一种文化解释方法,强调在真实可感的社会文化网络中对文化符号、田野现象展开解释性描述和意义性分析,意图表现和揭露文化符号背后多层次的、不断衍生的意义结构。[5]阿来对风景物候的文化深掘也可以视为一种“深描”。有研究者指出,“‘深描’处理的是具体知识与抽象知识之间的关系,是将具体知识放入情境中去表现、理解和解释抽象知识”[6]。假如设定景观、植物是具体知识,由景观、植物牵连出来的历史、文化和精神是抽象知识,那么《西高地行记》通过“我”的实地科学考察,细描风景物候的具体形态,继而借助文献材料、逸闻典故和人文故事探讨和阐释其背后的文化个性与民族精神,也就实践了通过“深描”考察和分析地方性知识的人类学阐释路径。

《西高地行记》的“深描”首先体现在阿来扎实的野外考察工作中。他一方面运用体系化的地理学、植物学等学科知识揭示“西高地”的地理风貌,另一方面通过对当地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的书写,阐释自然崇拜、族群融合背后的藏族精神信仰和藏地文化多样性。《贡嘎山记》写作者参加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组织的贡嘎山考察活动,既借助植物学知识陈述了珍稀植物的来历,也用地方故事解释了老树神化的巧合。《果洛记》写作者遥祭阿尼玛卿雪山,既用地理学知识解释了雪山能够主宰一片土地的河流、气候与植被的科学理据,又借助本土文化知识阐释了雪山高度人格化的地域性缘由。《平武记》写作者多次走访甘川交界地区的文化考察,深掘了当地的神山、神木、神物等自然崇拜背后的族群文化和历史印迹。于当地人而言,神山、神树、神物不仅关乎自然景物的圣洁和雄伟,而且关乎个人的祈请和赞颂,族群的团结和庇护,文化的流变和融合。这些都是教科书或专业书籍尚未涉及的地方性知识。

征引文献材料辅助论述,是对“深描”的补充。风景作为一种空间的表达,只有与具体的历史情境相接时,才拥有时间的维度,才具备转化为地方性知识的可能。因此,过往的地方史籍、官方修订的地方志、碑文、调查报告,个人照片、家谱、书信、回忆录、讲演录、文化著述,以及188体育官方ios小说、诗词歌赋,等等,都是阿来挖掘地方风景和地方性知识的基本素材。《平武记》通过村寨里的婚纱照,书写了文化交接地带多个民族融合、不同文化交融的生活现状和风景画面;借助《龙安府志》《夏毓秀辖夷口修路碑》等地方史料,勾勒了平武县地理、建筑、村寨等自然风景和人文景观的历史变迁;经由当地土司的家谱、部落书信及陈寅恪讲演录等个性化材料,补充了藏民族内部文化多样性、流变性的具体细节。《武威记》根据林则徐的文字和冯竣光的日记,以及《乌岭参天》等诗词,刻画了乌鞘岭风景的古今变化;依靠《中国历史地图集》和《重修护国寺感应塔碑》等历史材料,交代了河西走廊历史文化的复杂性与流变性;依据白居易的《缚戎人》等文学作品,填补了当地普通人过往的生存状况空间。《丽江记》透过徐霞客的游记、洛克的《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顾彼得的《被遗忘的王国》等著述,再现了玉龙雪山的自然风光,并深入探究了丽江一带藏文化的足迹和影响,以及纳西族与藏族之间的文化交融。详尽的史料支撑了“西高地”民族文化融合、藏文化内部多样性等地方性知识的讲述,同时具体情境中景、物、人、事的流动不居也折射出文化交接地带复杂、多元和交融的民族文化细节。换言之,藏地风景的流变,是复杂的历史语境下多民族文化融合的证明,也是藏文化内部多样性的鲜活标本。

此外,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还注重主观描述和客观阐释的融合,即借助第一人称的视角,以主观的情感抒发联结关于风景、风物、风习和风情的客观阐释。《果洛记》用忧郁的心情描写了果洛的自然风光:疾速翻卷的云团、阴晴不定的天气、四散开去的草滩,让“我”陷入了漂浮不定的忧虑。但当“我”感受到雪山吹来的风,“我”眼前流散的风景开始汇聚;当“我”参与祭山仪式,“我”的心情变得宁静庄重;当“我”看到青藏高原上的黄河奔涌而来,一股源源不绝的情感把“我”填满。《玉树记》用丰沛的感情描写了玉树的自然景观:洁白得无以复加的云团,渊阔幽蓝的天空,浑圆青碧且辽远的山脉,让“我”仿佛看见了脑海中想象的鹰在青藏高原的空中展翅翱翔。在“我”接到当地同胞的哈达、酒碗,听到敬酒歌动人的旋律时,“我”心中情感的电流翻卷涌动;在“我”目睹结石镇的灾后重生,望见人们依然手持念珠环绕着倾圮的石经城为自己、他人和整个世界祈祷时,“我”感动得泪光闪烁。可以想见,当具体的云、天空、山脉、河流,器物、仪式,以及石经城、格萨尔宾馆和文成公主庙等地方风景、风物、风习和风情都带上阿来的感受,融入阿来的讲述时,地方文化就与干瘪的历史叙述、知识阐述区分开来,带有某种柔软、细腻的情感质地。藏地族群对生命的本质感悟,敬畏自然的生态意识,无私奉献的文化遗存,以及果勇奋发的精神遗韵,都在作者的情感书写和客观叙述中融合,徐徐展开,散发出独特的馨香。

阐释人类学强调要以“文化持有者内部的眼界”来展开关于地方性知识的分析,更确切地说,是要在研究中“使用原材料来创设一种与其文化持有者文化状况相吻合的确切的诠释”;这种眼界要求文化研究者理解当地人的“贴近感知经验”,并将之融入“遥距感知经验”中,由此才能深入发掘认识对象的复杂内涵。[7]阿来出生于马尔康这一汉藏交接地带,1996年后在成都定居,这种出走又返回的生活经历和文化身份决定了阿来同时拥有“文化持有者内部的眼界”和融合性的民族眼光。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既是文化持有者个人情感的抒发,也是文化研究者对地方中“人”的关怀。因此,在扎实的野外考察工作、精细的专业知识之内,是有温度、有态度的风景、风物与风情;在地方典籍、调查报告、碑文之外,是个人化的照片、家谱、书信和回忆录。阿来让风景的生产与地方的“深描”融合共生,写的是地理风貌、风土人情,折射的是“西高地”丰盈的地方性知识。

“地方性知识”是与“普遍性知识”或“全球化知识”对话而生发的概念。“地方”的突出或强化,意图是抵抗技术文明和消费社会所制造的同质化、标准化的观念认知,以重提对特殊性、差异性和多样化的尊重。因此,“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即是在不削弱其特殊性的情况下,昭示出其常态”[8]。《西高地行记》是阿来记录“西高地”的地方性知识,展示藏民族内部文化多样性和流变性的文学实践。他说:“我也不知道如何在宏观的层面上保持弱势民族的文化特性,使这个世界成为一个文化基因特别丰富的世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作品中记录自己民族的文化—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她的运行,她的变化。”[9]这说明,阿来“记录自己民族的文化”,并非是为了迎合或融入中心、世界,也不是尝试通过改造自身去贴近普遍化、统一化的标准,而是意图尊重、理解和守护“西高地”作为独特的存在。

在记录和保持藏地文化的独特性和多样性时,阿来关注视角的革新。面对青藏高原这片“没有用现代文学手段书写过的地方”,他认为我们“需要以最先进的社会学观点来看待这些事情和思想现象”[10]。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是什么?》中提及社会科学的内涵:“社会科学是拿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用在一切社会人事的学问上,像社会学、伦理学、历史学、法律学、经济学等,凡用自然科学方法来研究、说明的都算是科学;这乃是科学最大的效用。”[11]社会科学谈“科学”但不看重“技术”,而是讲究科学的“精神”和“方法”,并将之落实于人文学科的实践上。20世纪30年代的科学小品文正是文学与科学结合的伟大发明:“科学小品文是科学与小品文在大众的实践生活的关联中去联姻的”,不仅“可以统一言情与说理”,而且具备“科学文的谨严性”和文学的“轻松与明快”。[12]虽然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并未完全贴合五四科学小品文的科普、启蒙和教育的实际功用,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用社会科学的方法讲述藏族地区的新视角,暗合了陈独秀等五四新文化运动旗手所提倡的人文“科学”,同时也是对融合了科学的真实性与文学的抒情性的五四科学小品文的跨世纪回应。《西高地行记》这种融合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的写作方法,力图在实地考察和科学阐释的基础上,展开关于风景、风物、历史与故事的叙述,不仅完成了艺术化的文学想象与情感表达,也实现了可靠的科学知识与在地的文化经验的传达,为我们讨论文学与科学、抒情与阐释之间复杂的关系提供了一种新的参照。

阿来认为“中国文学书写草木,尤其是188体育官方ios书写,常常套用传统文化中那些托物寄情,感时伤春的熟稔路数,情景相近时,虽也确切,却了无新意”(《嘉绒记》,第42页)。如此这般,中国文学写草木、风景,时常以象征、意象寄寓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或民族价值认同,自然就忽略或遮蔽了草木、风景的自然意义和地方色彩。或许是为了修正,《西高地行记》在描绘风景物候时转变了视角,将风景物候放置于地理学、地质学、植物学的知识系统中加以阐释,将“地方”沉潜于实地考察、历史材料和个人素材中加以“深描”。这样的处理,一方面取决于阿来对科学性的坚守,在他看来,“科学的眼光与文学的眼光在很多时候,是可以交叉重叠的。且这种交叉与重叠,为文学注入了科学的因素,使我们得到一种全新的审美经验”[13]。因此,唯有结合了当地山川和独特人文的知识性考察,才能凸显自然风景的本体意义,达到“让自然来教育自己”[14]的效果。另一方面,这也取决于阿来行走和书写“西高地”的“地方性”目的。他想要写的是一部能够呈现藏民族文化多样性与融合性、藏民族过往和现在复杂的文化现实,以及青藏高原鲜为人知的文化遗产的著作,是一部富含地质学、地理学、植物学、阐释人类学等多学科知识的藏地文化指南。

《西高地行记》经由风景勾连历史与现实、文学与科学,既关注“地方性知识”的特殊性和延续性,又积极回应藏地的环境保护、“移民”的生存、历史文化的遗忘和衰落等现实问题。这种以风景生产地方知识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游记体188体育官方ios的内涵,同时也寄托了阿来对藏地书写的期望:“从历史到现实,把一切该认知的加以认知,把一切该廓清的晦暗加以整理,然后,一个失去活力的民族以理性而觉醒的姿态主动融入现代社会”,并“主动建设一个现代社会”。(《山南记》,第152页)

结语

总之,《西高地行记》既在风景物候的景观再现和文化表述中,建构了地方性知识生产的有效途径,又在内里以地理学、植物学等科学知识补充风景书写,以阐释人类学的“深描”考察地方文化,以“文化持有者内部的眼界”对接文化研究者的民族眼光,从而道出藏地文化形成过程中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历史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来的“风景188体育官方ios”拓宽了人文学科书写地方的路径,延续或重建了一种科学与文学、阐释与抒情共通共融的写作方式。这种写作方式提醒我们不仅要警惕传统的一元化认识观和局限的“地方主义”,而且要以交叉文化的立场包容他者、接受差异,开掘和守护那些正在消失或改变的地方文化和地域特质。

(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注释

[1] 阿来:《西高地行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3年版。

[2] 阿来:《博物学与我的写作》,《文苑》2020年第2期。

[3] W.J.T.米切尔:《帝国的风景》,《风景与权力》,杨丽、万信琼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5页。

[4] 傅小平、阿来:《阿来:文学是在差异中寻找人类的共同性》,《阿来研究》2015年第2期。

[5] 参见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1—12页。

[6] 郭冰茹:《器物、人情与地方性知识的生产——读〈燕食记〉》,《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3年第1期。

[7] 克利福德·吉尔兹:《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王海龙、张家瑄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第73页。

[8] 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8页。

[9] 阿来:《没有一种固定不变的民族文化——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的演讲》,《看见》,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72页。

[10] 阿来:《文学观念与文学写作问题》,《当我们谈论文学时,我们在谈些什么——阿来文学演讲录》,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7年版,第3—4页。

[11] 陈独秀:《新文化运动是什么?》,《陈独秀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12] 柳提:《短论:论科学小品文》,《太白》1934年第1卷第1期。

[13] 阿来:《怎样注视自然》,《自然写作读本》A卷,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55页。

[14] 阿来:《怎样注视自然》,《自然写作读本》A卷,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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