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生命中的每一个阳关
前些日子,一个发育不正常的矮小男孩反复在我脑子里蹿上蹿下。他有一个憋屈的人生——天生残疾,父母双亡,举世无亲。世界那么大,他却那么小,日起日落中只能一如既往地千疮百孔,在沉默中得过且过,然后将平庸老去,转眼就尘埃般被淹没。我有点不甘,是替他不甘,想帮他把命运稍微改变一下的欲望一次次拔地而起。恰好此时我开始学古琴,每节课老师都会弹些著名古琴曲让大家欣赏。那天《阳关三叠》响起时,我心突然一动。王维的诗我们再熟悉不过了,却从来不似这一刻,被琴声传导得如此颤悠。路边的青青杨柳,身后渐行渐远的友人与客舍,再含泪喝一杯残酒吧,向西走出阳关,故乡与故人都被抛到身后,归期无期。能不迈开双腿吗?能迟一刻再背起行囊吗?那个落寞的背影有着多少无助、无奈与对命运的屈从呢?
我决定把那个矮小男孩与古琴以及《阳关三叠》的曲调旋律联系到一起,给他取了个喜悦的名字叫阿庆。甘于在小巷子里靠手艺悄然苟活的阿庆,机缘巧合之下,突然被卷进陌生的生活旋涡,刹时见识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新鲜起伏的日子不断涌现,他浑身一震,才知道生存原来可以有光,可以有宏大汹涌的潮汐,可以爱别人和更好地爱自己。他的人生终于被一把古琴拯救,即使日子继续贫穷,内心也已有了渐渐富足的方向。
小说中最有戏剧性的人物是从小就热爱偷窃的斌哥。天赋异禀的聪明人稍有放纵,就更容易在罪恶的路上快速滑行,方向错了,高智商会令其错得更远。因为古琴,他几十年浑浑噩噩的灵魂也被荡涤。生命如此脆弱,向上或向下的转折点在猝不及防间,就可能当头而至。别把一切都归咎于天意,我们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
最复杂的人物当然是谭老板,看似风光的他,却背负着沉甸甸的历史重量。年轻时在懵懂间他伤害了人,又在无意间拿走了那张别人视若珍宝的古琴。几十年间他发达了,富裕了,锦衣玉食却消弭不了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找到琴的主人,完成内心的自我救赎,成为他生活中最大的欲求。谁能一生无过呢?能自省、反思并竭力修正,终归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他做到了,几十年里他投入巨资,费尽心力把那张琴完好保存,不让其有任何闪失,只为了等到完璧归赵的那一刻。他和琴主人的女儿双向寻琴的过程,留下心灵不断得以净化和提升的轨迹。
很高兴写出这个故事和这几个人物,他们各自有苦,苦难宛若一道道阳关赫然在前,跨过去,终究就能意味深长地柳暗花明了。琴声如诉,缓缓抚过那些细碎平凡的日子,忧郁深情,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