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12期|苏奇飞:双螺旋之舞
短暂的不朽
昏暗的吊灯,晃过冷寂的
炉灶,和狼藉的碗碟
带来启示:生活的庸常
有神迹,虚无中有信仰
温和的颓废,寄托短暂的
不朽;而温和的痛处
寄托对爱的决意
与挣扎,却从失意的
中年,进入厨房时
出现转机。空旷的客厅
话语折返,回到沉默
无所抚摸的手变冷,放下的
空杯如叶芝的旋锥
无限地卷入寂静、星光、未来
又散开隐秘的玫瑰花瓣
热情平息,灵魂宁静
在寂寞的绞刑架上
感到安逸
自在,近乎永生
词语的人质
仿佛从医院创伤科出来
在漫长的走廊尽头,找到
带光亮的安全出口
我们总是要历尽生死,才在艰涩叙事的
结尾重逢;总是在
迷途的仓皇中,才找到爱的
救赎之路
而写作的败笔,挽救了我们高傲的心
徒劳地充当词语的人质
与爱的囚徒
一夜之间过尽百年
在灯下白了头
而真正的困难在于,在贫乏中结合
在焰火中交融,像时间
交叠时间;真正的困难在于
失去一切之后,欢愉
与渴望的战栗
还来自伤口珍贵的赠予
悬念起于危崖
初春傍晚。校园广播站播放的
青春歌曲结束,细雨
开始飘洒
从球场高高的灯柱
散落成昏黄记忆中,另一个人的
披肩长发
高跟鞋底敲打石砌阶梯时
发出马蹄般的脆响
而谁才是淋湿的马,俊逸、矜持
克制着骄纵
在不撑伞的小雨中?
而悬念起于危崖
脚步深陷泥泞
星辰,期待,悲恸……沉入旷野
变暗的雨中
又带着光亮和热气回来
迟缓地,将我消融
驻 守
新年的厨房,有些冷清
灶火寂灭,碗碟干净、拘谨
避免家庭矛盾的碰撞
篮子里几天没炒的苦麦菜
叶子的边缘开始腐烂
它们带来的田野和月份多么荒凉
多么枯寂
却从病恹恹的茎上,阴暗中
无望地开出黄花来
不对未来寄予希望的开花
才是纯粹的
卑微,傲骨,不为取悦任何人
惨败之中
立于自己的不败之地
空空中,徒然驻守着
不再有援救的营地
疏远与逗留
怨遥夜。变冷的手突然像秋野一样空旷
衣袖荒寒如十月
如霜月碧水清澈。怨遥夜
空床书籍散乱,找不到
词语的金钥
去打开交汇于幽远处的小径
餐桌上,最初的苹果
带着消失的神话
回到伊甸园的树上
于是,萧瑟的手突然在秋风中落空
抚摸过的词语
和星辰都暗淡了。而守望
与空望两悠悠
像厨房与客厅一样冷寂
刚洗过的手从水声中折返
去垂怜那流逝之物
而触摸皆消逝。为何唯独你
一再在我的诗句中逗留、徘徊
如天使飞过散场后的舞台
留下风声
与光洁的姿态
双螺旋之舞
一再于万灯之中,找寻一盏
失眠的灯火
于心上,找寻刀
在思量与梦醒之间
几经辗转,在未关紧的
水龙头呜咽声中
依稀可见
金与木,乐与悲,消亡
和重生,纠结成双螺旋之舞
如此凄美地
回环于命运的空渊
一再于穷尽之中找寻剩余
于消逝之中找寻回声
一件脱下的衣服,滑下椅子
而在未开灯的
黑暗中哭泣,就像一意孤行的灵魂
偏离物质的满足
一心渴望着,流亡在
掌纹预示的荒途
有一个人独自赶赴
有一个人独自赶赴
而迈不进一个地址,而一旦迈进
此地已是别处
有一个人独自前来
但永无到达,而一经到达
即成了另一个
而冷雨即成了雪,将花园掩埋
月季换成了丁香
于是,音乐从蓝色转成白色
而在雨和雪之间
灰烬倦于炉火,如言辞
倦于沉默;而在月季
与丁香之间,在爱
与痛的幽谷
一座细雨蒙蒙的花园慢慢飞逝
随着你发丝的风
融入无限的柔光
小雨落下了,小雨又停歇
风和雨,明线与暗线
缠绕成
漫长而悲伤的情节
漫不经心的叙述,拖长了春夜里
明亮彗星的裙带
但是,话语怎样经过喉咙的
旱季,转成哽咽
长久的沉寂,又怎样在爱的尺度内
在行星的灰暗里
转为柔光,迟缓地
融入无限的时辰
当我孑然站立在雨中,转身
融入那柔光
不倦的沉寂之声
在万物喧哗中持续明亮
辽阔的世界完整如初
在年龄与星座之间
在年龄与星座之间,有不被理解的死词
断崖,回声
损坏的马蹄,敲击出沉寂的火花
在星座
与漩涡之间,有澄流和暗渡
有适度的晕眩所能把握、沉溺
又弃绝的感觉
而在所写
与所爱之间,是涂改的痕迹
是灰烬的拥抱
昏暗中,闪逝的
带电的寒战,为了更好地
在钻石里破碎,在火焰中冷静
在棘尖上
安顿
你的嗓音
你的嗓音穿过秋林的深幽
像一缕微光,穿过受惊的
麋鹿之眼,成为
明亮的语言
抵达我精神的暗地
我沿着那嗓音回溯
像荒凉大地上所有的迷途
穿过秋夜遥远的群星
我沿着那嗓音回溯
像一只露脊海豚
以流线型的形式
避开未知海域的危险
而那被倾听的语言
清澈地穿过丛林的静寂
消失于黑暗的事物中
又重现,荡漾,轻轻闪着光
【作者: 苏奇飞,1984年生,广东英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