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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文学》2025年第1期|穆萨:人狗之间(节选)
来源:《湖南文学》2025年第1期 | 穆萨   2025年01月21日08:22

昨天夜里,我养了五年的狗自杀了。

我们县有一条街以卖狗肉闻名。五年前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就是在那里从一个狗贩子手中买下它的。当时它还年幼,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几只待宰的大狗中间。几只大狗已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发抖,哀嚎,甚至呕吐,唯独它毫无反应。我问贩狗人,这么小的也不放过吗?那人说,狗主人养不下去了,也没有别人愿意收养,所以卖给了他。我看它虽然偏瘦,但毛色正常,眼神也还清澈,不像患有疾病,于是向那人询问它的主人养不下去的缘由。他不大耐烦,回答说狗主人只告诉他,它身体健康,肉是可以吃的。犹豫再三,我花低价把它抱了回来。当时这样做既不是出于对一个幼小生命的怜悯,也不是好奇它遭弃的原因。我只是相信,在它将死之时,我看到它并对它产生了兴趣,就不能再轻易地转身离开了。

它的死并不让我意外。五年间它已经多次自杀未遂。全因我及时阻止或及时送它就医,并费心去除家中所有的自杀条件,它才能一直活到昨日。它站立时脑袋已够得到我的腰部,是一条修长的雄性成年大白狗。不是纯白,背部和尾巴偏奶黄,双耳则是棕黄。除去性格古怪,它的长相倒是无可挑剔。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自杀的方式。

今天早晨,我照例七点起床。房间里没有它的声音,这不奇怪。我洗漱停当,又简单梳理因睡觉被压扁的头发,才去给它喂吃的。我拿着一小盆狗粮靠近它的小窝,那是一只用简易木框和一层裹于其上的棉布搭成的房间形状的狗窝。唤它一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俯身拍了拍狗窝侧面,又探手进去碰它,摸到一条僵直的后腿。狗窝洞口较小,而它浑身已不能弯曲,我只能用小刀把洞口的那块棉布整个拆开。它双目紧闭,右侧卧,四条腿姿势不一,和偶尔能在野外或小巷里见到的狗的尸体没什么区别。狗嘴边流过血水,被狗窝底部的软垫吸收,只留下一圈不规则的印迹。尾部和后腿湿漉漉的,散发着尿液气味。它的体表没有伤痕,死因一定是在内部。我换了身衣服,无心再吃早餐,估摸到了上班时间,就带它去医生小姜那里。

看到我进门,小姜已知道我的狗又出了意外。她戴上橡胶手套,一副准备抢救的架势。我告诉她不用着急,我只是想弄清楚它是怎么死的。听闻它已经死了,她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并不伤心,职业让她见惯了宠物的死亡。她的同情是留给我的——一个独居的中年男人,失去了养了多年的狗。她用手抚摸被我放在地上的狗的尸体,它的身体已经僵硬,肚子却还算柔软。她一摸它的胃部就知道死因了,但还是送它去里屋拍片。X光片显示,我的狗体内有至少三十余根长短不一的铁钉,长的约四五厘米,短的也超过一厘米。食道和胃部已有多处被划伤和刺破。透过已经无法掰开的嘴巴缝隙,也能看见交错的犬牙里那条粉色的舌头上有被锐物划破的痕迹。吞钉。连人类都极少采用的一种可怕的自杀方式。假如及时发现,做手术兴许还能救它,但它选择在夜里悄无声息地进行,我没能察觉。

“已经是一只中年的狗了,相当于人的四五十岁。”早晨宠物医院并不忙碌,小姜陪我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说话。她猜到我没有吃早餐,为我拿了一些可以充饥的零食。“而且,从它小时候差点被杀掉吃肉开始,就是你一次一次把它解救出来。你已经尽力了。”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只如此漂亮的狗,唯一无憾的死法应当是年老而死,此外一切结束它生命的方式都理应被禁止。直到此刻,我看着横卧在窗边大理石台面上的它的尸体,曝露在清晨阳光下的白色、奶黄和棕黄,我开始质疑我无数次制止它自杀的行为究竟能否称作解救。我对小姜的安慰表示感激,她是个友好的女人。五年来,我们已从宠物主和宠物医生的关系上升为朋友关系。五年前我买下我的狗,第一次为它体检就是在她这里,原因是她的医院离我的住所最近,步行只需十来分钟。那时我和它已经相处一星期,除了怀疑它的智力、声带、肠胃、味觉等方面有问题外,我还没有发现它真正折磨人的地方。

住进我房间的第一天,它就表现得随遇而安,这让我很欣慰。在解开绳子之前,我先带它熟悉新居。客厅是它的主要活动区域。我告诉它,沙发很旧,而且不是皮质的,最好不要去咬。临窗的阳台是它睡觉的地方,过几天它的狗窝到了,我会安置在窗下那些花盆旁边。“还得找几块砖,把窝架起来,免得被浇花渗出的水打湿。”我既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它说。我带它去了厨房和卫生间,又向它介绍房间的主卧和次卧。我打开两间卧室的房门,允许它自由出入。“总的来说,活动范围不大,但我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散步,不会落下你独自在家的。”

当天中午,我给它洗了热水澡。打湿之后它显得更瘦了,肋骨清晰可见,腰胯干瘪。它已经做过绝育,大概是前主人带它做的。正是在洗澡时,我意识到它一上午都没有出声。难道它的声带也像睾丸一样被摘除了?我怀疑它是一条哑狗。我开始对它说话,推它,拍它,吓唬它,全无用处。由于沉默这一特点,我曾给它起过第一个名字,如今已不记得了。后来我为它起了太多名字,我用各种方式唤它,它都没有任何反应。由此我疑心它的智力也有问题。我不知道它的前主人管它叫什么,但既然它对我的声音不予理睬,起名也就没有必要。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问题少年”逐渐暴露出更多在我看来不正常的地方。它的胃口不佳。我按照标准,定时定量喂它狗粮,它往往只吃下一小半。我原以为是它吃不惯我买的狗粮或是不适应新环境的缘故,后来发现那一小半就是它的饭量。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它营养不够,我想尽办法让它多吃,更换过无数种食物,它都不为所动。据我观察,几乎每一只宠物都有自己饮食上的喜好,而我很难发现我的这只狗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与此相应的是,它对一切活动不感兴趣。宠物商店的店员推荐了多种玩具,没有一样是它愿意碰的。那时它的体形不大,可以轻易地钻到洗衣机背后、沙发底下、花盆缝隙间。它偏爱这些角落,往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我原以为它像猫一样躲起来是为了睡觉,每当俯下身子去看它,却发现它的眼睛总是圆溜溜地睁着。一天早上,我尝试带它外出散步。它大概不明就里,乖顺地随我去了,一路上它紧跟在我身后,对周遭的陌生环境并不好奇,更不会像其他狗一样朝着树干或墙角翘腿撒尿。我走它就走,我停它也停,我手中的狗绳一次也没有拉直过,仿佛绳子的另一端是个无生命之物。我带它去遛狗人常去的公园,在其他宠物狗撒野的地方,它仍然中规中矩地与我的步伐保持一致。偶尔有解开绳索的同类兴奋地跑来与它互动,它也并不做出特别的回应。我看它兴致不高,就没有过多停留。第二天,我又一次打算带它外出,它却躲开我手中的项圈。我没有再勉强它。

“请帮我的狗做个最全面的体检。”还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对小姜说的。宠物医院有一种独特的让动物感到紧张的氛围,而我这只狗显得格外从容。由于它的配合,她很快就做完了,带着祝贺的笑容说我的狗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我对结果并不满意。我虽没有明说,言语之间也透露出对体检可靠程度的怀疑。小姜一定认为自己遇上了一个脾气倔、不讲理的男人,为了息事宁人,她立马说,如果我不放心,可以免费再检查一次。她的态度倒让我心生歉意,我感到她没有敷衍。我告诉她,我的狗不出声,饭量小,不爱运动,不愿外出,总是趴在角落发呆,对周围的声音没有反应。而这些只是买下它一星期内暴露出的问题。听完这些,她让我详细讲讲我所知道的关于这条狗的信息,尤其是它有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惊吓。

我对它的身世一无所知。它的父母是家犬还是流浪犬,是健康还是患病,它出生于室内还是野外,它有几任主人,它的主人有没有虐待过它,它是否和其他动物相处过……要考证这些,只能去狗肉街问那个狗贩子,而他也未必会提供前主人的联系方式。至于有没有受过惊吓,我告诉小姜,它倒是差点被杀了吃肉,但还没有看见刀子,只是被关在笼子里,并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小姜花了比第一次更久的时间重新为它做体检。随后她要我相信,我的狗在生理方面没有任何毛病,甚至比正常小狗还要健康。“不用担心,”她说,“宠物和人一样,有些怪癖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它年龄还小,您想想看,小孩子也会厌食,也会怕生。也许再长大些,适应环境了就好了。今后它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随时送到我这里来。”至于它为什么不发声,她说,它的发声器官完好无损,实在想验证它会不会叫,只好在它屁股上重重地踢一脚了。但显然她和我都下不去脚,只能留待今后继续观察。她这番话让我稍感安心。我不再担心它的身体状况,只对它的智力仍然保持怀疑。

我和小姜一致认为,它的死最后一次证明了它智力超群。那些铁钉是从哪儿来的,我一时想不明白。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并非来自我家。我对装修一窍不通,从未买过哪怕是钉子螺丝之类常见的建材用品。这套房子我已住了快二十年,家具搬入时曾经彻底清扫过,任何角落都不会有三十根之多的钉子存在。很自然地,我开始怀疑它们是陈决明带来的。我的访客不多,常来的除了陈决明就是几位牌友。牌友们感兴趣的只有打牌时彼此手中的扑克和兜里的钱,对我这条不热情的狗向来不爱搭理。唯独陈决明常常在喝酒时和我聊起它,而且他对它自杀行为的看法与常人不同。

在我收养我的狗大约半年后,某天中午它从客厅的窗户坠楼。我家的窗户冬天不常打开。即便打开通风,我也会确保纱窗关好。因此,后来当陈决明说我的狗是自行开窗跳下去的时候,我觉得不无道理。那时它已经长成一条大狗了,只要智商足够,站起来用前爪拨开纱窗并不困难。楼下便利店的小姑娘跑来敲我的门,把我从午睡中叫醒,天真地喊“叔叔,你家的狗掉了”,我才看到客厅的纱窗开着大半。宠物从窗户坠落的事时有发生,原因多种多样,比如天气热,饥饿,急躁,甚至是闻到窗外其他动物的气味,不一而足。小姜是这样解释的,她说幸好我家只住三楼,下面又正好是略高于地面的绿化带,我的狗才没有大碍。不过它一条前腿骨折,一处关节错位,以及腹部皮肤的擦伤,还是让它在她的医院住了好些天。

我请人给我家所有的纱窗安上锁扣。陈决明看到后,笑着说没有必要。这是个从事天气监测工作的男人,虽比我年轻十来岁,喝酒的共同爱好却让我们相处得与同龄人无异。我的狗住院那些天,他常常自发地来我家小酌几杯。“以你家狗的智商,同一方法一次不成功,就不会尝试第二次。”他说。在听闻我描述它的坠楼过程后,他坚信我的狗不是普通坠楼,而是自杀式跳楼。他的理由是,它能自己打开纱窗,证明它不傻,而不傻就不会因为天气、饥饿、情绪、气味这些肤浅的原因从这样危险的高度跳下去。结合我家狗反常的性格,以及数月前它在马路上逆着车流狂奔的事,我渐渐开始相信陈决明的话了。

我听说过某些海洋生物集体死亡的事件,看到过母鹿为保护小鹿,主动将自己送入鳄鱼之口,也勉强相信个别宠物与主人分离后伤心抑郁而死的传闻。但一条丰衣足食的狗无端选择自杀,在我看来是不合常理的。陈决明说他也没听过动物自杀的先例,但他认为这类事迟早要发生。“你想想,原始人会自杀吗?”他循循善诱地问。我脑中浮现出一群茹毛饮血的猿人,他们和动物没什么区别。我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误以为我是回答“不会”。“所以嘛,”他说,“死亡是自然现象,而自杀是社会现象。动物不会无故选择自杀,除非它们融入人类社会。”虽然带着醉意,但他说得煞有介事,我不肯轻信,也无法反驳。他接着说,人们把宠物训练得越来越聪明,让它们逐渐能够按照人的方式思考。有思考,就有了自杀的条件。“不信你等着看,你的狗绝对不会罢休的。它为什么自杀,它脑袋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支使它主动去死的是动物进化的规律。我倒觉得这既然是使命,你就由它去好了。”陈决明对我家狗还会持续追求死亡的预言让当时的我不大高兴,然而实际上在短短一个月内,他的话就得到了验证。如今回想起来,假如当时我听从陈决明的建议由它去,事情后来也不会愈演愈烈,我的狗也不至于采用更为刁钻的手段,乃至最终死于吞钉。

“这些钉子需要取出来吗?”小姜问。我回答不用。留着钉子,一来可以保持它身体完整,二来也算遂了它的心意。五年来,死亡是我的狗唯一的追求。仿佛有了死亡,有了X光片显示的这一团导致它最终殒命的铁钉,它的生命才算完整。我不会再狠心将它们从它体内拿走。小姜是个有心人,她在送它去拍片时就清理了它嘴边、鼻孔和眼角的污垢,清洗并吹干它沾着尿液的尾部和后腿毛发。因此此时它看起来格外光洁。“后续的事要不要帮你处理?”她指的是尸体的埋葬或火化。我同样谢绝了。在我的狗入住我家以来第一次试图自杀后不久,我就为它找到一处绝佳的埋葬之地。

当时正值入秋,天气适合打牌,我的三位牌友几乎每晚都来我家。他们自觉带上夜宵,往往是一些油腻、不易消化的东西,吃了它们,我们不得不玩到更晚。老杨进屋的时候,说老孙就在后面,因此没有关门。我的狗就是在那时溜出去的。它已经比刚来时长大了许多。它跑得飞快,像听到什么召唤一般。一开始我愣在原地,不知道一只不好动的狗为什么会突然跑出家门。老杨问我要不要追时,我才反应过来,换了鞋子下楼找它。

它在夜晚的机动车道上逆着车流狂奔。晚高峰时间,路面上车辆极多。这样一来它们反倒由于拥堵而速度较慢。加之我的狗是一条白狗,被街灯和车灯照得格外显眼。车辆不断急刹,鸣笛,被它逼停,又继续起步。我和老杨一前一后跑在人行道上,很快就看不见它了。路口交警戴着白手套的手抓着它的后颈,将它送到我怀里时,它的整个身体都随着心脏跳动。它没有企图挣脱,乖乖地让我抱它回家。进屋后,它已平静下来,独自回到它的窝中趴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时我根本想不到我的狗这一奇怪行为是出于自杀的目的。打完牌已是深夜,因此直到第二天我才有空仔细思量此事,然而经过一夜,我探求它外出动机的欲望已经不再强烈。大概是在屋子里待久了,突发奇想要去撒欢狂奔一番吧,我想。毕竟身为一条雄性的年轻的狗,野性是刻在基因里的。这件事倒提醒我,纵然它平时不愿外出,我也不该像囚徒一样养着它。带它出门是我的责任。既然它自己会在晚上跑出去,我也就尝试入夜后再拿出它的项圈,它果然不再拒绝。原来它不是不爱出门,它只是更愿意在夜间出门。尽管它散步时对周围的环境仍然毫无兴趣,尽管我手里的绳子仍然从不会绷直,我还是因它终于愿意外出而感到欣喜。

从此我的散步时间由清晨改为夜晚。当然,前提是不用打牌,天气适宜。我和它都不喜欢繁华热闹,因此散步的方向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快要被拆掉的老城区。那里的很多房子已经陷入黑暗,少数还亮灯的屋子里大多住着老年人。灯光被裹在油腻肮脏的窗玻璃中,成了死气沉沉的暗黄甚至棕黄、黑黄,仿佛它们一灭,这些垂死的建筑连同里面的东西就要轰然倒塌,埋入地下。来这里散步是明智之举。人行道上常常空无一人,我看着我们一人一狗的影子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往往一走就忘了时间。

有那么一次,由于我晚饭吃得过饱,我们穿过老城区,跨过废弃铁道,走过一座老桥,沿着矮山旁边的公路,漫步到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们居住的地方。夜间这里无人造访,除了入口处有几盏灯,其余地方全靠月光照明。既然来了,我想我应该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看到了吧,这里很大。”我低声对它说,“照你我这速度,半个小时也走不到另一头。到这边来,带你走一条捷径。”我牵着我的狗偏离道路,在一座座坟墓之间穿行。和城市一样,他们住的地方也拥挤不堪。没有办法,人实在太多了。

“到了。这里面就是我妻子。这两个是我儿子。说真的,我也很久没来了。”

“这是我最近养的狗,它没有名字。这些天一直是它陪着我的。它挺好的。我也挺好的。什么都好。”

由于是夜晚,我说话的声音比往常来这里看他们时更轻,就好像里面的人晚上也要睡觉。

从年份上看,我的妻儿过世已久。但我对时间的感觉总是与现实有偏差。他们是怀着喜悦的心情外出游玩时,被一辆不知什么缘故驶下山崖的大巴车带去另一个世界的。时至今日,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我既觉得它发生于上个世纪,又感到这些经历犹在昨天。他们过世之初,我每天来这里看他们,同他们说话。我此生的眼泪大多都集中于那段时间,落入我脚下这块土地了。现在来这里,我一样想念他们,但已经不再那样悲伤。我向他们讲述我的近况,我的狗就静静地趴在我脚边。月光下的它显得通体洁白,我忍不住用手抚摸它背上的毛,它的尾巴难得地摇晃了一下,随后又一动不动。

原路返回时,我感到墓地宁静安详,又有许多无声的邻里陪伴,的确是个死后居住的好地方。“公墓价格贵是有道理的啊。”我对我的狗说。可惜人狗终非同类,大概我和它死后无法埋葬在一处。一想到我会住进这样昂贵并且还算舒适的墓地,而它只好被随便埋在什么地方,我有些于心不忍。“我已经开始变老了,而你还是个小家伙。”不过人的寿命比狗长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它还是会走在我前面。“人命狗命,没有定数。但你死在我前面也好,免得到时候没人管你。”就在我一边走路一边对它念叨我这些胡乱涌上脑际的想法时,我看到左侧不远处一座更矮的山峰矗立在夜色中。那些黑色阴影全都是树。和墓地这边裸露的土地不同,密集的树影使山峰显得更为神秘幽深。“把你埋在那里好了。”我站在原地出神地说。它根本没看到我所说的地方,只知道我停步,它也停步了。我就这样替它做了决定。向阳,有树,人迹罕至,离公墓也不远,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

(节选自《湖南文学》2025年第1期)

    【穆萨,1994年生于甘肃陇南,古代文学硕士,现居武汉。作品见于《收获》《当代》《长江文艺》《江南》《作家》《野草》《西湖》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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