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兴安:人工智能很难战胜文学本身
与作家、水墨艺术家兴安的此次访谈,始于2024年8月初,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那天跟茅奖作家、北京大学教授李洱聊天,谈及兴安在文学与水墨艺术领域的成就时,他将其形容为“一部关于跨界、融合与创新的生动篇章”。这个评价深深吸引了我,也开启了我对兴安艺术世界的探索之旅。
对于目前“人工智能与文学的未来”这个最热的话题,在访谈中,兴安说:“人工智能的使用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效率与创新的可能,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机遇,当作一种写作的辅助工具,但我们不应该把身家性命和未来交给它。它可能给我们带来奇迹,就像《哪吒之魔童闹海》,能创造一百多亿的票房,但它永远不可能超越它的文学母体《西游记》和《封神演义》。这一点青年作家们应该有信心和准备。”
草原是兴安艺术创作的精神原乡。多年的草原生活,不仅塑造了他的性格,更赋予了他独特的艺术视角。近半年时间,我阅读兴安的相关作品,就一些问题与他微信交流,在朋友圈欣赏他的佳作,还有他陪87岁高龄的老母亲外出游玩等一些日常生活,便逐渐理解“马”为何成为他创作中的重要意象。兴安笔下的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奔腾骏马,而是低头吃草、饮水休憩的常态马。这种独特的艺术视角,折射出他对生命的深刻理解:生命的真谛不在于永恒的奔腾,而在于日常的坚守与从容。
兴安曾在巴黎举办的“色不异空”水墨艺术展上,以马的骷髅意象探讨生命本质,引发广泛关注。而作为北京作家协会理事、作家出版社编审、《草原》杂志执行编委,他主编的《九十年代中国小说佳作系列》《蔚蓝色天空的黄金:当代中国60年代出生代表性作家展示·小说卷》等作品,在文坛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188体育官方ios集《伴酒一生》《在碎片中寻找》《天性如此》等,以独特的文笔和深刻的思考,展现了草原文化的精神内核。
从草原到都市,从文学到艺术,兴安用创作诠释着对生命的热爱与思考。他的艺术人生告诉我们:艺术的真谛不在于形式的界限,而在于生命的表达;创新的关键不在于颠覆传统,而在于找到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方式。
在访谈的最后,兴安这样评价中原文学:“中原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无论是乡土文学,还是军事文学抑或城市文学,都有重要的作家引领其中,中原文学某种程度也影响了中国各个时期的文学走向。”
任何艺术其实都是有文学作为底色的
顶端文学:兴安老师,你在文学和美术领域都有卓越的成就,这种双重身份给你带来了怎样独特的创作体验与艺术认知?
兴安:谢谢张茹,你言重了,谈不上成就,我只是做了我自己喜欢的事情。文学和美术都是我喜欢的事情,记忆中,我很小就喜欢画画,当然那时候是胡涂乱抹,和现在的小孩儿画画没什么区别。十二岁时我父亲给我找了一个老师,海拉尔文化馆的陶克陶胡先生,之后又在刘树章先生的辅导下,学习绘画。后来我到北京,在宣武少年宫,画石膏像,开始比较系统地学习素描和速写,还有水粉和油画。
我当时的理想就是当画家,但是我最终没能参加中央美院附中的考试,阴差阳错吧,连准考证都没有收到。十八岁那一年的暑假,我临摹了三幅唐伯虎的《落霞孤鹜图》,悉数送给同学(后来我要回来一幅,自己保存了),并将绘画工具也送人或者丢弃。从此差不多三十年,没有动笔。2014年,当我五十岁过后,我重新拾起了画笔。文学和绘画是相通的,古人早就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说法,法国著名作家雨果就是作家里画得最好的画家,他的画进入了西方美术史。
三十年的文学滋养,让我反观绘画,有一种专业画家没有的经验和体会,而且奇怪的是,我在当初学习绘画时无法克服的难题和瓶颈,现在恍然醒悟了。这是文学的功劳。我觉得任何艺术其实都是有文学作为底色的,无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中,文学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所以,文学是我一生的职业,它丰富了我的人生,绘画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我要在我的后半生,将这个梦圆满。
顶端文学:你的水墨作品经常以马为主题,马在你的艺术创作中象征着什么?它如何成为你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兴安:我是蒙古族,蒙古人与马的情感是极为特殊的,蒙古牧民会把马当作不会说话的家庭成员,当成自家的亲人。在蒙古族的游牧文化中,有“五畜”之说,即马、牛、骆驼、绵羊、山羊。马是排在第一位的,也是五畜里最聪明最通人性的牲畜。羊不认路,牧民早上放出去的羊,晚上一定要赶回来;牛认得家,且非常听话,一到夕阳西下,它们就本能地回到自己的圈里;而马是自由的,它可能离开家走得很远,甚至走上一个月,但到时间就会自觉地回来,即使冰天雪地,它也能刨开积雪吃到埋在下面的枯草,如果遇到饿狼,它还能保护自己,用盆蹄踢碎狼的脑袋。
关于我对马的认识和好感,你可以看看我的188体育官方ios《在普者黑看见一匹马》,里面有我对马得非常细致的描写和解读。所以,马是让人尊敬,让人怜爱,并且给人勇气和智慧的生物。我很少画奔跑的马,一个原因是徐悲鸿的“奔马图”已经无人超越,我不想与国内多数画马的人一样,尾随前人,亦步亦趋,将马的形象庸俗化、固化。另外一个原因是,马最常态的动作不是奔跑,而是静静地低头吃草或者饮水,或者打滚,或者舒服地躺平。只有受惊的马才会奔跑,只有被驾驭的马才会奔跑,只有被驱赶的马才会奔跑。马对我来说是自由、勇敢、智慧和孤傲脱俗的象征,它寄托着我的理想和对生命的感悟,所以我常说,我不是画马的人,我是用心用笔墨养马的人。马是我的一个意象,是我观察世界和反观自身的一个焦点,通过它我可以了解和思考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生命的关系。
顶端文学:在你的创作过程中,文学与美术的相互影响是如何体现的?你是如何将文学的想象力融入水墨画中的?
兴安:我前面说了,文学应该是任何艺术门类的底色,是基础,现在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叫“母本”。美术或者绘画,也就是说我的水墨艺术创作,肯定不是单纯地把一个事物画得很像,也不想固化在传统的绘画图式当中。我可能更多的是以中国“文人画”为出发点,在观念上、笔墨情趣上、在思想和情感中,寻求一种境界或思考。“文人画”一般是诗书画一体的,即诗文、书法、绘画的结合,三者相辅相成。
比如《在普者黑看见一匹马》这篇188体育官方ios,我先写成了文章,但是这匹马从窗洞里伸出头的形象,一直萦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感觉我的文章还没有写完,直到我把它画出来心里才踏实。而我画完《醉卧图》中的那匹醉酒后俯卧在草地上的马,总感觉那马有我自己的影子,作为很小就来北京定居的蒙古人,对故土草原的思念和回想,催促着我要说点什么。于是我写了一首旧体诗:“风吹树摇云卷舒,忽来阴雨遮穹庐。醉卧不知身何处,直把大都作上都。”并用章草题写在画上,这幅画才算真正完成。
到了我这个岁数,我不会像某些“大师”那样,为了卖画,不知疲倦地拷贝自己,像机器流水线复制一样。我每天思考的时间,要比动笔画的时间要多得多。而且让我惊喜的是,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进步,都有新的想法,这对我自己是一种莫大的鼓励。文学、阅读,还有不停地行走、观察,给我了层出不穷的灵感和想象,并促使我努力将之诉之笔端,让观看我的水墨作品的人能够从中不仅看到马,还能以此为媒介和符号,获得更多的思考——对人生、对自我、对世界、对自然、对社会、对历史的思考。有人曾说:“看兴安的每一幅画,都是一篇丰富的文学作品。”这是对我的一种夸奖和定位。
中国水墨艺术被西方认识至少一百年
顶端文学:你曾在巴黎举办的“色不异空”水墨艺术展,能谈谈“色不异空”这个画展名称的寓意吗?
兴安:“色不异空”这个展览名称是旅居法国的翻译家杜立言先生提出的,并把它翻译成法文。那时我正好在抄写《心经》,所以感觉是心有灵犀。“色不异空”就是《心经》里的一个词,大家读过《心经》应该都知道的。大致的意思是,一切物质现象与空无或虚无的状态没有区别。这正与我最近两年创作的马的“骷髅”意象形成了共鸣。比如我的《生死》《涅槃》《镜像》,还有《引马图》《“梦”系列之一》《坠落的天马》。其中《生死》是一匹肥硕的马,骑压在一匹马的骷髅之上,两者形成了阴阳结合的关系,也可以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还可以是生命与死亡、实在与虚无的关系。所以,“色不异空”这个词总结甚至升华了我的这个展览。
顶端文学:在巴黎举办水墨艺术展,对于你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你希望通过这次展览传达什么样的信息给法国观众?
兴安:法国,尤其是巴黎是西方的艺术中心,至少在20世纪50代之前是这样,同时也是文学的中心。所以,去法国巴黎举办展览是很多中国艺术家向往的事情,中国近代以来的画家徐悲鸿、潘玉良、常玉,还有赵无极等都有留法而后成为世界级艺术大师的经历。
居住在巴黎的西班牙艺术家毕加索非常喜欢齐白石,连张大千都曾到过巴黎去镀金。我是因为正好有一个机会,就是我编辑,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法国已故作家鲍里斯•维昂与“乌力波”写作团体合作的小说《在劫难逃》汉语版在巴黎位于红磨坊的维昂故居微虹里举行纪念会,同时,我负责的中国作家杨志鹏的小说《百年密意》法文版首发,恰好巴黎有个伽利克司(Galerie Galix)画廊愿意给我做一个展览,于是三个事情凑到一起,也可以说是文学与艺术的一次在巴黎的美好相遇,这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这是我的水墨第一次真正走出国门,到了世界的艺术之都、时尚之都。
虽然之前我也来过巴黎,在法国作家之家、巴黎艺术中心,与当地的作家、艺术家进行过交流,但那不过是一次短暂的访问,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而这次我可以与法国的艺术家、作家、画廊老板,还有汉学家以及在法国的华裔艺术家、作家进行深度的切磋,听到他们对我作品的评价,非常难得。
中国的水墨艺术对欧洲人来说,更多的是好奇,他们需要了解中国水墨艺术的妙趣和独特的表现力。另一方面,让我也有机会深度考察法国的绘画,比如新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画家莫罗,他在油画中对人物和静物的精细的线描以及他使用的勾线笔,都与中国画中的工笔有神奇的相似性,我不知道他是受了中国绘画的影响还是艺术创作的共通性使然。中国水墨艺术被西方认识至少一百年,但他们多数停留在对古代经典作品的认知上,比如唐、宋、元、明,在他们的博物馆里,有大量的这些作品收存,而对现代以来的中国水墨他们是陌生的,这种“厚古薄今”当然有其文物价值和经典意义的考量,但是否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中国当代水墨艺术缺乏创新,在国际艺术领域缺少吸引力,甚至是衰微呢?
兴安著,中国纺织出版社,2024年5月
富有创造力者应融会贯通
顶端文学:你的作品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自然的敬畏,很多读者都很喜欢。
兴安:我喜欢城市,但我更喜欢乡村、草原和大自然。小的时候,我每年的夏天都是在草原上度过的。从我居住的城市海拉尔到鄂温克旗的牧业乡——西苏木草原,其实只有30多公里,但是因为当时没有公路,只是曲折坑洼的两条车辙土路,所以非常颠簸,长途汽车要行驶两个多小时才会到达。但是,去西苏木,去草原,是我每年夏天最最憧憬的事情,因为那里有牛、马、羊,有土拨鼠,有蝈蝈和马莲草,有鹰和各种野鸟,还有山丁子、稠李子和灯笼果等。这种与大自然近距离地接触,让我觉得比课本里的文字和知识更丰富更有趣。
这些童年往事,你可以看看我2023年在《十月》上发的188体育官方ios《少年的沼泽》,其中也涉及了蒙古族与自然的关系,为了生存,我们需要牺牲一些生物,给我们提供温饱,但是要有规则和限度,不能贪得无厌,因为各种生命体都是拥有内在价值和生存权利的。蒙古人深谙这种自然法则,比如在草原上,根据不同的季节,采取轮牧倒场的游牧生产生活方式就是符合自然界的法则的,他们也知道如果违反这些规则就会受到自然的惩罚。所以,对生命的爱和对自然的敬畏,与我的民族有关,它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只是这几年写作和研究自然生态文学,让我更加深和系统化了我对自然的认识。
顶端文学:你如何看待当代水墨艺术的发展?它应该如何创新以保持其独特的魅力?
兴安:当代水墨艺术的现状一直以来是美术界讨论的热点,其中的全国美术作品展中国画展被诟病最多,重工笔轻写意,乃至排斥写意画是近年几届全国美展的重大失误,造成了工笔画的刻板和畸形发展。作品精细有余而生气不足,对外在的造型的痴迷,替代了对作品神韵、境界和内涵的表达。
几年前,我在中国美术馆看过一次全国美术作品展中国画展,非常失望,多数作品充斥着呆板的人物和逼真却无关痛痒的细节,让人乏味。最近中央美院原院长靳尚谊先生也发出质疑:全是工笔,写意呢?这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艺术家们创造力的贫乏和衰竭,也是经过了至少两千年历史的中国水墨艺术的歧路。中国水墨确实面临困境,无论是工笔还是写意。写意也不乐观,程式化的形态、笔法,重复和同质化的图式和意象,让中国水墨不仅停滞不前,甚至退化。
一种艺术形式,在进入瓶颈或者衰微的时候,通过某种外力的冲击或许才能有所改变和新生。日本浮世绘对法国印象派的光影和色彩的启发,使油画突破了传统的“固有色”概念,创造了“光与色”的艺术,也使西方油画向现代艺术迈了一大步。欧洲十七世纪巴洛克版画对中国明代画家吴彬的影响,使他的仙佛人物和山水在明代画坛异军突起,那种怪异变形的风格,影响了陈洪绶等一批晚明的画家。在我看来,吴彬和陈洪绶是明代最有创新精神的画家,中国当代的水墨艺术可能恰恰缺少一股力量,使其绝地逢生。
顶端文学:在你的文学作品中,经常探讨哪些主题?这些主题是否也与水墨作品有所关联?
兴安:这几年,我主要从事188体育官方ios写作,主题大多与自然相关,比如《在普者黑看见一匹马》《少年的沼泽》《乌兰哈达:观看自然的方式》《从巴彦托海到莫和尔图》《丹顶鹤的故事》等。因为这几年我鼓吹“自然写作”,阅读和研究了大量国内外的自然生态文学理论和作品,这让我体会颇多,也诱发了我写作的兴趣,乃至欲罢不能。自然与人类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是以人类为中心,还是以自然为中心,或者说两者是平等依存的关系?这些都是一直以来人们探讨的问题。
我觉得应该去掉“中心化”的定式,从大自然的整体的思维和观念来思考我们人类的位置,就是说自然万物是一个整体,人类也在其中,在宇宙的循环中,人类的存在既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所以,人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它只能遵循宇宙的规律。
我不大相信人类有一天会离开地球,跑到另一个星球上去的幻想。所以,我们要爱护和珍惜我们的家园,让它确保我们和我们的后代能够相对长久地生存在这个星球上。我的水墨作品其实也在关注人与自然的问题,比如我画的各种形态的马,其中有机器人的《饲马图》,有牵着骷髅马的《引马图》,还有《镜像》《生死》。我最近的两幅绢本工笔画“梦系列”,试图以马的意象,自然的视角,探讨真实与幻想、现实与未来的关系。
顶端文学:跨界融合对于创作有何重要意义?
兴安:文学和艺术本来就是相通的,而且跨界已经成为一种趋势或者共识,就是现在常说的“破圈”,还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叫“斜杠青年”,指一群不再满足于“专一职业”的生活方式而是拥有多重职业或身份的青年人,他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以斜杠这种符号,将自己的各种职业和身份凸显出来,我很同意这种说法,虽然我已经不是青年,但这种跨界的生活与生存方式我很欣赏。
工业革命后,学科的细分,职业的划分,束缚了我们的天性,也拉远了文学和艺术的距离,文学与艺术的互补性,对艺术创作肯定是大有好处的,历史上的戏剧、音乐、绘画、书法,无不受益于诗歌、小说等文学形式所提供的母本。执导过《樱桃的滋味》《随风而逝》的伊朗导演阿巴斯,他就是一位诗人,他的诗集《随风而行》可以说是对他电影的一种诗性的解读和延展。
十八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布莱克,他的有关《圣经》故事的铜版画以及水彩画改变了教堂壁画和基督教题材绘画的固化模式,使他的诗歌与绘画互为镜像,让他的诗插上了天马行空的翅膀,也使他的绘画有了叙事性和视觉冲击力,创造出了类似中国“诗画一体”的艺术境界。艾略特称他是“一个在具有高等修养的人心目中的桀骜不驯的宠儿”。所以,我始终以为,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人,无论他是作家,还是艺术家,或者科学家,他应该是融会贯通的,或者叫触类旁通。
再比如鲁迅先生,我们大多知道他是中国现代文学最牛的作家、书法家和中外版画、汉画石刻拓本的收藏家,但很少人知道他会画画,且是很有创造力的平面设计师。他为自己的188体育官方ios集《朝花夕拾》绘制过插图,还设计了北大校徽。这种融合与跨界的例子非常多。《圣经》里有一句话,我们都知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而对我来说,我感觉,上帝为我打开了一扇门,同时又为我打开一扇窗。这是多么美妙而应该感恩的事呀。
年轻作家应专注创作,勇于创新
顶端文学:你未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是否计划尝试新的创作手法或主题?
兴安:2025年我应该有两个小型的水墨艺术个展,分别在苏州和北京。关于写作,我在准备或者已经开始两本书的创作。其一是关于北京郊区我的一个乡村小院。这个小院我已经住了整整十年,虽然并不是常住,但是我把它当作远离尘嚣的一个安静之地。在这里我每年可以种植南瓜、葫芦、丝瓜、苦瓜,感受耕种和收获的辛劳与喜悦。我还能在院子里接触和观察各种鸟类和昆虫的生活。春天,蔷薇花、月季花怒放,秋天海棠树、柿子树结满了果实。
我周围的邻居,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与他们成了朋友,那种朴实、真诚的交往和彼此的帮助经常让我感动。这些经历和故事时时敦促着我把它写出来。第二本书是关于故乡草原,关于呼伦贝尔。实际上,我已经写了一部分,这两年我要把它完成。这两本书都与自然有关,尤其是我在乡村小院的生活,它虽然很小,但它是一个微缩的自然,大自然的伦理和神奇都能够在其中找到。
顶端文学:有哪些人或事对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们是如何塑造你的艺术风格的?
兴安:从画马的角度来说,宋代的李公麟,元代的赵孟頫、任仁发都对我有非常大的影响,他们将画马的线描技术和神态的捕捉做到了极致,这些人的画我都临摹过,并且他们中的某些元素也会时常出现在我的作品里。还有《千里江山图》,它是中国青绿山水的代表,我曾将它的某些局部作为我的作品的背景。在当代水墨画家中,赵贵德、(老甲)贾浩义、杨刚是应该被记住的,他们对马的图式的实践,摆脱了徐悲鸿之后的固化体系,具有创新意义,他们的思考对我早期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有启发。
毕加索好像说过:我十几岁就能画得像拉斐尔一样好,之后我用一生去学习像小孩子那样画画。我十多年前开始恢复画画,我回想我十来岁时老师是怎么教我画马的,就像是我从来没学过画画,将自己归零,我的水墨写意马,作家荆歌说是“书法马”,画家徐累说是“减笔马”,就是由此而来,它与我们传统的图式截然不同,有时候还被人误读,甚至被看作是其他。作家李敬泽曾说:兴安的马越来越不像马……这就对了。他说出了正是我想做的。
顶端文学:对于年轻的作家和艺术家,你认为他们应该如何面对创作的挑战和机遇?
兴安:年轻作家应该更专注写作本身,发表作品和获取名声并不是目的,只是过程,年轻作家应该树立更远大的目标,要有勇气和创新精神,哪怕有失误,甚至败笔也无所谓。最近我与贾平凹参加陕西青年女作家杨则纬的作品分享会,他的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他说:年轻作家要写得浑厚一点,不要追求精致、俏皮、油滑,有时候背景越深厚表达越丰富——宁可泥沙俱下,也要做黄河,不要做溪流。确实,现在有才能的年轻作家不少,但总觉得格局小一些,看不到他们的未来。当然,贾平凹老师的要求很高,很多年轻作家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用心。
中国现时期的文学非常繁荣热闹,但细看起来,真正能留下来的作品并不多,急功近利的多,而AI对作家和写作的渗透与冲击,也考验着文学的本质和未来。最近有科学家研究发现,AI模型已经开始有自主意识,具有了生物才具备的感知能力,甚至会撒谎,这挺可怕的。有人问,AI最终能否完全替代人类,甚至反制人类,这真的难说。但我觉得人工智能很难战胜文学本身,我不相信它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莎士比亚、曹雪芹那样,写出伟大而深刻影响人类的作品。
当然,也可能未来某个发展阶段,人类不需要情感了,那文学也就没有发生和存在的意义了。所以人工智能的使用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效率与创新的可能,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机遇,当作一种写作的辅助工具,但我们不应该把身家性命和未来交给它。它可能给我们带来奇迹,就像《哪吒之魔童闹海》,能创造一百多亿的票房,但它永远不可能超越它的文学母体《西游记》和《封神演义》。这一点青年作家们应该有信心和准备。
顶端文学:你对河南或郑州有哪些特别的印象或回忆?在你看来,中原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兴安:河南我去得不多,但是安阳我就去过两次,其中的殷墟遗址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它是中原文化的发源地,也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河南这个地方人杰地灵,似乎每一块土地都有讲述不完的故事。还有周口,我去过,那里有3000多年历史的太昊陵,是伏羲氏的庙陵,还有著名的老子故里。这里还是国内闻名的“文学之乡”,从中走出了很多全国知名的作家。总体感觉河南的文学氛围非常好,是滋养文学,培养作家的沃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中原作家群体。其中有李季、魏巍、姚雪垠、李準、白桦、张宇、乔典运、李佩甫、刘庆邦、周大新、刘震云、阎连科、朱秀海、柳建伟、耿占春、李洱、乔叶等,可以说数不胜数。
中原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无论是乡土文学,还是军事文学抑或城市文学,都有重要的作家引领其中,中原文学某种程度也影响了中国各个时期的文学走向。我没有具体统计,河南应该是国内获得茅盾文学奖最多的省份,没有之一。这足以让河南作家和中原文学骄傲。
兴安,作家、评论家、水墨艺术家、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曾任《北京文学》杂志副主编,现为作家出版社编审、《草原》杂志执行编委。188体育官方ios作品在《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作家》《新华文摘》《188体育官方ios海外版》《188体育官方ios选刊》等报刊发表或转载,多次入选188体育官方ios年度选本。出版有188体育官方ios集《伴酒一生》《在碎片中寻找》《天性如此》及文艺评论近百万字。主编有《九十年代中国小说佳作系列》、《女性的狂欢:中国当代女性主义小说选》《蔚蓝色天空下的黄金:中国六十年代出生作家作品展示·小说卷》《知识女人文丛》等几十部。曾获北京市文艺评论优秀评论奖、第五届三毛188体育官方ios奖大奖等。所编辑的小说和理论作品,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及“中国好书奖”。水墨艺术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意大利贝纳通学术基金会、法国作家之家、巴黎艺术中心等国内外藏家收藏。自2018年起,在北京、巴黎、青岛等地多次举办水墨艺术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