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文章贵天然——御井烹香访谈录
来源:《青春》 | 山大网文研究中心   2025年03月13日09:05

御井烹香是一位非常高产且多变的作者,她已经写下的二十多部作品在类型上殊途,在内核上同归,始终围绕女性的爱情与事业,是御井烹香对现实困境的忠实投射与路径探索,也是她对“文章贵天然”这一创作原则的践行。本次采访通过线上笔谈的形式进行,王欣泽、蔡翔宇、杨雪晴、陈星竹等同学参与了采访提纲的拟定。

缺憾激发创作,主题决定类型

采访者(以下简称“采”):目前您在晋江一共有20多部作品,涉及的类型非常广泛,从古代的宫斗、宅斗、种田,到现代的各种职业文。您在作品的类型选择上是如何考虑的?

御井烹香(以下简称“御”):创作类型的广泛,其实来自阅读类型的广泛,我是个什么书都看的人,也是一个挑剔的读者,难免在看文的时候产生一种“我行我来上”的心理。看到某一类型的文,在阅读过程中有一种缺憾逐渐扩大的感受,让我感到技痒,就这样产生了创作的欲望。在作品的类型选择上,我是毫无条理的,近乎出于本能。因此,尝试写什么新类型的文,取决于我最近在阅读什么类型的文。

采:您的古言作品可谓准确把握、呈现了古代言情这个类型脉络的几个关键的转变节点。比如我第一次知道您是因为 2011 年的《庶女生存手册》,这是当时宅斗“庶女文”这个热潮的一部代表作,后来您又写了一篇“嫡女文”——《嫡女成长实录》,再后来就是“种田文”。这种类型演进在您那里是如何发生的?这个过程中您对“古代世界” 设定的理解发生了什么变化?

御:类型演进是在创作过程中发生的兴趣偏移,在创作上一本小说的时候, 因为主题的限制,只能让思路围绕主题来进展,对于带到的一些旁支不能详细阐述,但难免会想,写了穿越为庶女的故事,那么,对照组原生嫡女的故事,怎么设计会有趣呢?同样的,在写类似钩心斗角的宅斗题材的时候,也会想,其实现实并非如此,或许在现实中种田才会是真正的生活主题,这样,就有了新思路的启迪。兴趣足够浓烈的话,就会把它给写出来。

随着写古代写得多了,考据得多了,会更加知道古代世界更真实的模样。历史真实,决定了时代民众的三观,很多我们当下认为荒谬的思想,在当时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说我对古代的理解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随着研究和选择的进展,会越来越尊重历史的局限,越来越能理解在当时历史环境中人类的痛苦和挣扎吧。

采:您在 2014 年之后集中写作了一批现代背景的小说,当时为何发生转变?

御:就是古代写多了,感觉兴趣发生了转移。角色在现代背景下当然会更自由自在,个性也能更突出。就这样决定写几本现代题材来换换口味。

采:您的现言作品涉及的行业、职业非常丰富,每一篇文都让读者以为您是相关行业从业者,可谓写一行精一行。您是如何选定一个行业作为书写对象,又如何了解一个陌生的行业呢?

御:要说“写一行精一行”是不敢当的,因为戏剧冲突和真实、逻辑这三点往往是互相矛盾的,戏剧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戏剧需要冲突,而往往现实中没有那么多冲突。所以为了塑造“有逻辑的冲突”,有时候即使知道真实情况也还要予以选择性的扭曲,只是说我会尽量把这种扭曲的映射变得更有逻辑,更符合人性一些,或许是因为比较合理吧,往往能唬人。

一般来说,选择行业都是因为剧情的需要,我会先架构一个故事,再去选择合适的行业,了解过后,发现只要大方向上不会和故事矛盾,就会选择这个题材。比如说《女为悦己者》,就是先定下了主题,随后再根据主题来定下了主角的职业,以及故事的舞台。随后就是发动自己的社会关系去寻找从业者来咨询,一般都会请他们具体地描述一下自己的工作,在工作中的疲惫和心酸,其实他们也是愿意分享的,虽然大多数受访者最后都不会觉得我的文多么贴近现实,也很难代入,因为感觉现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也知道现实绝对不是这样,但问题是,现实不是故事,完全符合现实的故事是没有人要看的。

女性议题的“天然”呈现

采:您的作品大部分以女主成长、搞事业为主,早期仍有甜宠爱情,后来爱情书写愈发减少,主角若有CP(配对),多是双强甚至女强男弱的模式,爱情往往沦为女主搞事业的陪衬或背景板,甚至有着“女主非处且有过多位男友”的设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御:其实从早期到现在,爱情线我一直都会写,这是根据题材来的。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感情经历、性经历等,也都是根据设定来的,我个人觉得这甚至不应该是一个需要去在意的点,就比如说古代女主怎么可能有男友呢?而在明代比较写实的风格里,女主角不谈恋爱还能写什么呢?同样的,一个现代女主如果出场的时候已经成年,谈过几次恋爱,有过几个伴侣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喜欢描绘的是在题材环境中比较合理的经历,我认为逻辑和人物丰满的性格高于“双强”等标签。

采: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看《金迷》中女主的“事业线”,包括她和女二之间的女性情谊,对男女主之间的“爱情线”就没有那么满意,甚至会觉得妨碍了她阅读女性事业线的爽感。您怎么看待这种读者反馈? 在您那里,爱情线是一定要有的吗?未来您是否有可能写一些“无 CP”的作品,只写事业线呢?

御:读者反馈无法影响我,因为众口难调,我既不可能照顾某个特定读者的口味,也无法预期大众的口味,因为往往沉默的读者不会和活跃的读者意见一致,既然我满足不了所有,那我就选择完全满足我自己。

爱情线并非一定要有,但有时候也没有必要特别回避吧,“无 CP”也有可能写,目前不会给自己设限。就我自己的口味来说, 我看文还是希望能看到一些比较自然的感情线的,只要写得好,我不会介意什么“男主、女主抢戏”(对应女频、男频文)之类的说法,好的感情线能给故事锦上添花。而且可以多一条矛盾线,会让故事更好开展。但有些故事的题材在我理解中不适合发展感情线,比如说无限流这种,或许我就不会写了。一切从故事的效果出发。

采:我把《借剑》归为一部女主修真文,而不是仙侠言情,它的写法比较接近男频修真文的升级路线。您为什么会设定一个如此残酷的世界,这其中是否有对“内卷”的隐喻?

御: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带感…… 我不喜欢仙侠言情文,在修仙小说这块,我是比较偏向男频的口味,我喜欢比较特殊的世界观,而且可以凭借修仙这个载体展现修士之间漫长瑰丽的互相竞争。我认为仙侠题材的重点应该在于“仙”,在于“仙”的非人性,仙人之间在三观上的区别,以及这种区别的成因,我觉得这是很少有人写到位的领域,所以《借剑》基本上也是围绕这个主题来展开。

采:您作品(主要是古言)中女主们往往有惊人的“金手指”。对您来说,女频的“金手指”与“爽”意味着什么?和男频有区别吗?区别在哪里?

御:女频的“金手指”和“爽”,其标准大概和男频有比较大的区别,粗略地说,男频的爽文往往主要在描写得到“金手指”后,所拥有的各方面能力和待遇的提升,比如说“一统六合八荒”“莫欺少年穷”等,它反映的是男性一种广泛占有的冲动,是一种征服者的性格。女频的“金手指”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和这个标准肯定是有背离的,所以很多人常常认为女频文看得憋屈,因为女频的“金手指”强调的是“稳定”和“低调”,是“权衡”和“妥协”。不过这几年来,女频“金手指”也出现了一些靠近男频的倾向,至少在我阅读的时候有留意到类似作品的诞生。

采:您的小说触及了很多女性议题,比如《金迷》《女为悦己者》中涉及的拜金、整容等。您是有意去触及这些女性议题的吗?您也说自己的阅读偏好包括写作倾向有时是偏男频一些的,那么性别对您的作家身份(或者说自我认同)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御:我个人并不是特别着迷于身份写作,但我也不会刻意去掉我写作中的身份痕迹。或许是我天赋有限吧,我个人的体验是,如果把创作加入种种前提,很容易毁掉一个故事。一旦想要表达,表达本身就受到影响了,所以我本人是“文章贵天然”的信奉者。

如果说我的文章反映了一些社会议题,也包含了女性议题,那就是我在生活中接触到了类似的素材,产生了一定的感受和思考,我选择将它呈现出来。但我通常不会在其中加入太多自我的东西,因为我对于这些问题也并没有一个绝对的答案,比如拜金、整容这些议题,我可以理解迷失者,也会赞扬那些走出来的人,可能我只是选了一个主角来阐述她的选择,但不代表她的选择就是我认为的唯一之解,其余答案都是错误的,应驳斥的。

我还是比较倾向于以一种客观的角度来呈现人生的多样性,这种角度和性别(或其余身份)写作的自我挖掘是两个方向,一般来说,性别写作的主题是讲述性别(或其余身份)对作者的影响,是一种对自我的直接表达,但我对这种表达兴趣不大,因为这个主题可能只适合表达一次,而且不具有很强的故事性,不适合写成小说。至少我没有这个才能。

创作:先写了再说

采:您觉得《买活》和男频的基建、工业文有什么异同之处?

御:就我个人的体验来说,男频的基建、工业文,对于合理性有非常狂热的追求,这种文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推敲和罗列数据,论证在某个历史时刻,某种穿越者带来的技术突破是否合理,这是我所不能去享受的部分。因为我觉得这样就把文章的社会环境给“游戏化”了,我只看到了数字,看不到数字的落地;我看到了矿石,但我看不到当地的百姓是怎么被组织起来开矿的。

我看这类文章想看的并不是数字,而是生活,是时代具体的改变。而我对一些男频经典基建作品中展现的现代普通人在古代获得权力后的异化以及享受,也没有什么兴趣,包括他们内部的斗争等。我理解有读者感兴趣,但我觉得这些内容很无聊,所以在我的文章中我把这些我不爱看的部分完全避免了。

采:《买活》的人物群像非常生动详细,而且涉及的人物数量极多,还有很多人物会跨越几十上百章才再次出现。您是如何设计人物的?

御:列表,出场人物必须列表,然后要经常往回看看前文,再列出发展时间和事件表。其实群像角度,与其说写的是群像,不如说很多时候写的是利益的代表,某一利益的代表,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会是这个群像角度大多数心理活动的成因,这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衡量、群体利益的解读和人生观世界观受到新旧潮流的冲击产生的矛盾,这就足够有冲突了,个人特色只要给一点点就足够了,能让读者感到可信。而一个利益群体其实是很不容易被忘记的,所以也不太会出现被遗忘和混同的现象。

采:您之前的作品也不乏百万字级别的大长篇,但《买活》超过600万字的篇幅还是远超以往。在作话中您也提到“有点倦怠了”,刚开始构思这部作品时,您是否就计划好了要把它写这么长?为什么最后还开了第二部?

御:刚开始构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会写这么长,我在写文的时候有一个原则,“不问为什么要写,不问要怎么写,不问要写多久”,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写了再说。

至于说要开第二部,也是从自身情况出发,我知道我休息一段时间后可能还会再想写的,所以给留个口子吧,而且我写之前其实就想好结尾那章的画面了,对我来说没写出这个画面这篇文就不算是圆满,我不可能满意。所以还是有要写完的决心。

采:开始期待那个结尾的画面了, 希望早日看到新作!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