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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与江南的“互文”——论叶灵凤后期的方物风土书写
来源:《当代作家评论》 | 赵普光   2025年03月18日09:22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从文体的角度来看,存在着“两个”叶灵凤,即作为现代小说家的叶灵凤与作为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的叶灵凤。有意味的是,当我们恢复叶灵凤的另外一面,即还原作为188体育官方ios家的叶灵凤时,我们会发现:不仅存在文体意义上的“两个”叶灵凤,而且从生活的地域上看,还存在另外的“两个”叶灵凤。我们知道,叶灵凤是南京人,早年曾在南京、九江、镇江等地短暂生活,后长期居住上海,也成名于沪上,为海派文学中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家之一。1938年,抗战的时局下,叶灵凤从上海迁居广州。旋即战事陡转直下,叶灵凤滞留香港,其后半生一直客居于此。地域的区隔使得他的人生被分成了截然的两段:前半生生活在江南,后半生则居住在岭南。所以,这就有了另外“两个”叶灵凤:“江南叶灵凤”和“岭南叶灵凤”。也就是说,文学史上实存在着“小说家叶灵凤”“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叶灵凤”与“江南叶灵凤”“岭南叶灵凤”这样两对称谓。然而更值得玩味的是,从“小说家叶灵凤”到“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叶灵凤”的转变与从“江南叶灵凤”到“岭南叶灵凤”的转变几乎是完全对应的。1938年之后,伴随着叶灵凤生活的地域空间从江南变成了岭南,小说家叶灵凤消匿了,而专注于随笔188体育官方ios创作的叶灵凤出现了。随着地域的转徙,叶灵凤写作的文体和文学风格均发生了突变。

一、叶灵凤写作的岭南转向

大致说来,迁居岭南之后,江南都市才子式的小说写作在叶灵凤的笔下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对岭南方物的摹写和对江南风土的追忆则开始集中出现于叶灵凤的笔端。随此,“江南叶灵凤”的虚构性书写完全消失,非虚构写作则成为他后半生几乎唯一的创作方式。

“岭南叶灵凤”有关方物风土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写作主要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岭南地区的方物书写,包括岭南的草木鸟兽、掌故风俗、风土人情等。这方面的代表即《香港方物志》等系列。叶灵凤从1951年开始有关山川草木、鸟兽虫鱼的系列写作。1953年1月起在香港《大公报》副刊开设专栏。而此前的资料搜集和实地考察的准备,无疑更早更长。这些188体育官方ios随笔于1958年由香港中华书局出版公司结集初版,1965年再版。后叶灵凤补充了若干图片交由香港上海书局1973年出版了新版本(1)。这部包括香港在内的岭南地区风土方物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系列,“从香港的草木虫鱼、飞禽走兽,一直写到春节习俗,写的是很美的188体育官方ios”(2)。有关鸟类的,如《蓝鹊——香港最美丽的野鸟》《呢喃双燕》《再谈杜鹃鸟》《香港的蝴蝶》《红嘴绿鹦哥》《“家婆打我”》《苦恶鸟的传说》《猫头鹰》《啄木鸟》等;有关兽类的,如《山猪和箭猪》《香港的野马骝》《夏天的毒蛇》《大南蛇》《香港的老虎》等;还有关于鱼类的,如《古怪的海星》《墨鱼——乌贼》《琵琶鱼——魔鬼鱼》《鱼虾蟹鲎的鲎》《可炒可拆的香港蟹》《海参的故事》等。除了动物,还有大量关于植物的,花草树木、水果蔬菜,无所不包,如《英雄树木棉》《老榕树》《三月的树》《一月的野花》《野百合花》《白兰·含笑》《西洋菜》《竹和笋》《夜雨剪春韭》《碧玉一般的莴苣》等,不一而足,岭南方物在他的笔下活色生香。这是叶灵凤饱含深意的写作,对此,他这样说:“将当地的鸟兽虫鱼和若干掌故风俗,运用自己的一点贫弱的自然科学知识和民俗学知识,将它们与祖国方面和这有关的种种配合起来,这里面有科学也有传说,用188体育官方ios随笔的形式写成。”(3)

第二类是岭南史地文化写作。早在1947年6月5日,叶灵凤就为《星岛日报》创办了一个专门性的副刊“香港史地”,由此也开启了对香港史地与香港学的书写和研究。学者小思曾说,“香港史地”副刊“是香港史地特别是史料方面,最专门的又系统的研究专刊,直到目前,我还未看到比它更全面的其他刊物”(4)。此后30多年间,叶灵凤写作的关于香港文史地理掌故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极为丰赡。他曾用“叶林丰”的笔名发表《香港史话》《新界史话》《香海拾零》《香海丛谈》《香海旧闻》,用“秋郎”的笔名发表《香海异乘》,以“香客”的笔名发表《香海沉浮录》,以“龙隐”的笔名发表《香岛温故录》,以“南村”的笔名发表《太平广记》《太平山方物志》等。其中除了叶灵凤的长篇非虚构写作《张保仔的传说和真相》出版过单行本,其他的作品在他生前都没有来得及编成集子出版。叶灵凤去世后十多年,丝韦将其整理成了三本集子《香港的失落》《香海沉浮录》《香岛沧桑录》。可以说,“鸦片战争历史和以一八四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为分界的前后的香港历史,使用中国文字写的这方面的著作几乎等于空白,如果说有站在中国人立场较为有系统地把这一时期的历史真实加以整理填补了这块空白的,是灵凤这方面的著作”(5)。冯亦代说:“能将香港的历史与风物写入一书的人,大概要首推灵凤了。”(6)所以,笔者认为,说叶灵凤是香港史地研究第一人,应毫不为过。

第三类当属他对故乡江南风物的追忆。除了关注自己客居的岭南,对自己的故乡,“江南叶灵凤”更怀着深深的眷恋。他写下了不少追忆江南风土人情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这些他生前并未结集出版的文字,使江南在记忆里生动鲜活。叶灵凤的江南记忆书写,有旧迹(《平山堂与鉴真和尚》《雨花石和雨花台》),有新貌(《家乡的大桥》《江南柳》《鼋头渚的秋光》《中山陵所见》),有儿时梦影(《小楼里的生活》《金山忆旧》《玄武湖的樱桃》),有青春记忆(《瘦西湖的旧梦》《烟花三月下扬州》),也不乏有纸上故乡(《朱氏的〈金陵古迹图考〉》《江南园林志》《〈红楼梦〉与南京的关系》),更有深蕴乡情的滋味(《镇江酱菜》《老菱》《杨花萝卜及其他》)等。后来姜德明将其搜集整理编辑,以《能不忆江南》(7)为题出版了单行本。在编者前言中,姜德明说:“在这部分随笔小品里表现了他对故乡人民和风土之爱,也是写得最抒情、最动人的文字。甚至在写家乡吃食的小品里,也如醉如痴包含着无限的乡思恋情。如果说在《香港方物志》《香江旧事》中表现了叶先生爱国主义的情怀,那么在这一组回忆家乡的随笔小品里也强烈地寄托了他对祖国的恋情。”“这部分作品虽然不如他写的读书随笔多,但最能显示作家晚年的思想感情,以及他对祖国和人民的态度。何况他在行文时亦注意发挥了他的特长,有耐人寻味的知识,有人们平时不易见到的一些书籍,同样是值得我们重视的。”(8)

可见,与江南时期的小说家叶灵凤相比,岭南时期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叶灵凤,其写作形成了强烈反差和对照。“江南叶灵凤”的风格总体上是先锋的、现代的,是都市化的。如果去掉当时的讽刺语境,把鲁迅所勾勒的“唇红齿白”视为江南时期叶灵凤的都市倜傥形象大致不差。但是到了岭南,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的叶灵凤却是风土的、乡野的和传统的。叶灵凤在《茶淘饭》一文中说道:“夏天吃茶淘饭,本来是很寻常的,可是在小时候,大人见了总要加以劝止,说是吃多了会黄脸。到了现在,这一点吃‘茶淘饭’的自由,总算由自己掌握到了,但是形势比人强,虽有着自由,却未必一定有时间和方便,因此,本来可以有机会吃一碗茶淘饭,却终于吃了几块甜饼干、一片牛油面包。”(9)“吃一碗茶淘饭”和“吃几块甜饼干、一片牛油面包”,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传统乡土与现代都市两种生活方式的表征。“岭南叶灵凤”过的是吃甜饼干、牛油面包的西式生活,但他反而愈发对“茶淘饭”怀恋和向往。从更深层看,二者更可视为故乡和异乡的文化隐喻,“岭南叶灵凤”在188体育官方ios随笔中,通过对岭南方物的书写和对江南风土的追忆,时时梦回那“吃茶淘饭”般的文化怀乡中。

所以,无论是岭南方物的细察,还是江南风土的追怀,和江南时期叶灵凤的现代都市化的写作不同,岭南时期叶灵凤关注的是都市之外的丛林与自然,关注的是钢筋水泥之下的土地。在近代的世界和中国文化遭遇巨变的维度中,发掘岭南的历史,发掘岭南与江南、与中原文化的渊源,是他的强烈意愿。

二、在“北窗”中观看岭南

叶灵凤曾用“北窗”来为自己的系列写作命名,《北窗读书录》(10)即是。必须注意到,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他任何一部书的书名都不会随便起,往往有自己的某种寄托,即便是偶然得之的,也是因为符合作者的某种表达而被赋予一定意义。于是书名往往成为解读的密钥。也就是说,书名本身就是作者的一种言说和表达。“北窗”初源于叶灵凤书房窗子的朝向,但这其中有他的深意和寄托。“北窗”之名,是一种隐喻。窗子朝向的北方正是中国内地,那里更有着自己心中的江南。所以,“北窗”隐含着叶灵凤故园之思的心曲,是不言而喻的。

叶灵凤自小在南京、九江、镇江等江南各地生活,后到上海开始了文学生涯,他的前半生都是在典型意义上的江南度过的。江南文化的斯文底色给他打下深刻的烙印。他不止一次地回忆:“我忘不掉年轻时候在镇江住过的那间小楼,是因为有许多事情,都是从住在里面的那个时期开始的”,“我在里面开始看杂书,看笔记小说;开始学刻图章,开始学画中国画,甚至还开始学做旧诗,做了几首便放下不做了”(11)。“那时在感情上所做的梦,全是‘礼拜六’派的,全是‘鸳鸯蝴蝶’式的。”(12)书画刻章等是江南市民人家的生活常态,“鸳鸯蝴蝶派”的风雅也带有江南地方色彩。所以,叶灵凤身上固有的江南才子气质,诸如敏感忧郁、顾影自怜、风雅趣味,以及艺术的浪漫和革命的激进幻想的融合,这些都使得叶灵凤成为岭南风物最好的发现者。在这个意义上,叶灵凤前半生形成的江南气质,给他更为敏锐地观察岭南的眼睛。因为江南,叶灵凤发现了岭南,叶灵凤是在“北窗”中观看岭南。还有,大凡对一个地方分外敏感的,多是外来者。对于外来者,一切都是新鲜的,因此更易引起观察的趣味;闯入者原来的文化眼光和经历经验,又构成一种观看新地方的他者之眼光。外来者与此地,构成互为他者的关系。双重的异质性,激发出对地方的莫大兴味。正如丝韦说:“开始的时候,他是以上海人谈香港掌故,到了后来,就是香港人谈香港掌故。开始时外来的和尚念经,显得有些有趣;后来,渐渐成为本地的长老说法,很有意义,大有道理。”(13)

这种“北窗”中观看岭南的方式,使得他的观察带有强烈而自觉的地域空间比较意识。比如,谈到蝉,他首先想到的是地理的不同:“‘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这是大诗人白居易闻新蝉诗中的两句。他这首诗大约是在北方什么地方写的,因为诗题是‘六月初三夜闻蝉’,一定那地方气候比较冷,所以六月始闻新蝉。但在香港,则一到四月初,你就可以听到蝉声了。”(14)还有本来是详细讲述香港的树蛙,但在他的脑海里仍顽固地出现了江南的蛙影,江南的记忆让他对岭南的树蛙更趋好奇,更有探究的兴趣:“香港虽然在春末夏初多雨,可是缺少小池塘,除了到新界郊外以外,不容易听到蛙声。因此,如要欣赏铺满浮萍的绿色小池里的咯咯蛙声的意境,只有到江南去寻求了,但是香港另有一种青蛙,它们不喜欢入水,却喜欢上树,普遍称为树蛙。”(15)详谈香港的“百足”时,他首先比较的还是北方的“蜈蚣”和苏浙一带的“百脚”:“百足很可怕,又长又大,它不像中国长江流域和北方的百足一样,脚细体小。香港的百足已经属于南方的热带种。”(16)而类似的,食材亦是因一方不同水土所生长,而极富差异性。

岭南的草木风貌,自与江南迥异。叶灵凤对香港三月的树的发现,也是带着比较的眼光。叶灵凤来自四季分明的江南,对季节变换自然敏感,因此他发现岭南和江南的树木在季节轮回上的不同表现。他早已经熟悉了江南等地的换季和落叶,但他发现岭南树木换季的不同之处——春天落叶。他说:“我们见惯了树木在秋天开花落叶。立秋一过,梧桐树首先飘下它的第一张落叶。随着无情的西风和霜气,各种树木的叶子都开始由绿变黄,纷纷下坠。深秋在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区,或是杭州西湖上的灵隐,我们这时便可以见到终日满天落叶飞舞的胜景。于是到了冬天,除了松柏一类的常绿植物以外,所有的树枝差不多都是光秃秃的了。但是岭南却不是这样。”“香港的树,秋天并不落叶,整个冬天也能保持它们的叶子,甚至并不变黄。但是春天一到,就在现在这样二月尾三月初的时候,常常一棵树在一夜之间就会褪光了全树的叶子。它们可说不是落叶而是换叶。”(17)岭南树木的换叶而非落叶,给叶灵凤带来了与北方完全不同的季节感。

对时间的感知,往往与季节的变换轮回有关,后者会强化人们对时间的流逝和变化的感受。如果季节的变化不够明显,则对时间流动性的感受就会淡化。季节的变化轮回,往往集中地体现在树木植被的荣枯。所以,岭南的常绿和江南四季分明的荣枯,带给人们对时间流动的感受很不一样。季节的分明,让你感觉到时间一直在流动,但是岭南的季节,温和而平稳,置身其中,人们的时间感并不强烈。这是叶灵凤特别敏感于岭南树木的重要原因。同时,在常绿之“常”中,他也发现了“变”,所以他说:岭南树木“不是落叶而是换叶”,这种换叶亦即树木于不知不觉中实现新陈代谢的悄然更替。岭南树木这种生命运行状态,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庄子·齐物论》中所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意味。

客居岭南,还让叶灵凤孕育于江南的另一个自我再度得以彰显,那就是作为藏书家的叶灵凤,表现在写作中,即叶灵凤的书画随笔。叶灵凤在江南时期已经显示出对藏书的爱好。田汉曾向他借《资本论》,穆时英曾向他借《尤利西斯》,赵家璧曾向他借麦绥莱勒木刻连环画。这些都是叶灵凤省吃俭用甚至忍饥挨饿购得的,但却留在上海并最终散失于战火之中。叶灵凤1938年从上海到广州时,随身所带的,不是文学书籍,也不是其他类型的书,而是书中之书,比如有《猎书家的假日》《英国的禁书》《书与斗争》《藏书快语》《藏书这玩意》《书志学讲义》《纸鱼繁昌记》等(18)。后来在《忘忧草》里他这样说:“我忘记不掉这几本书,正像忘记不掉使我安居了八个月的那一片可爱的肥沃的土地一样。”(19)到了岭南之后,伴随着对岭南史地类著述的搜集,他的藏书癖好大大地发展起来。“晚年,叶灵凤以藏书极富而闻名于港九。”(20)他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写作也随之一发而不可收。他的作品,广涉材料,古代典籍随手拈来,地方物产考索掩映其间,令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岭南写作,摇曳生姿。

三、从岭南重新发现江南

我们知道,叶灵凤是因战争而中年迁居岭南的,这一变动并非缘于个体的主动选择。岭南自然和人文的独特,及其与北地的差异,加上叶灵凤被动偏居海隅的边缘感和失落感,使得他对江南故乡的追怀情绪一直强烈而深刻,未曾因年岁逐增而稍减。在叶灵凤内心深处,岭南对他来说始终是客居,他的心态更近于游子。所以,江南在叶灵凤心里,始终充盈着游子的回望和致意。岭南是他生活的现实,而江南就是他的一个梦境,旧日的梦。他在岭南的框架中,不断回首着江南。现实岭南的观察有多深刻,有多丰富,那么梦里的江南就有多细腻,多美好。

岭南让他重新发现江南,激活了江南风物记忆。如《江南柳》中,他之所以想起遥远的江南柳,缘于与广东柳的偶遇。一年春天在广东新会的宾馆小住,看到园林里种了一排垂柳,他极自然地想起了江南的柳树。他忆起杭州西湖“岸边垂柳下的一只无人小船”、扬州瘦西湖的柳色、南京玄武湖堤柳的“长丝拂面”。对江南柳色的再发现,其实源于岭南草木的对照,他说:“南方人知道‘榕荫’,大约很少领略过‘柳荫’的风味。柳树没有榕树那么密,树荫没有那么浓,但是柳条摇曳生姿,空旷通风,在柳下的水边小立,听一听蝉鸣,或是看水中的小鱼逐食”,柳色的审美发现也由此生发:“柳树不适宜于金碧辉煌的宫廷景色,也不适宜于过分热闹整齐的环境,它特别同空旷萧疏的景物调和的。更有,柳的美丽是古典的,近于文艺的。”(21)叶灵凤的感慨,不能不引人思绪徘徊低回,确实如此,江南的风景是修饰的人文的风景,是对自然的模仿中形成的精致的自然,精雕细刻的自然。相较之下,岭南的风景有一种不加修饰的原生性,带着“插植成荫”的蓬勃和野性,这是一种“原风景”。

江南之于“岭南叶灵凤”,都是记忆中的一种想象。因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江南的一切风物,在身处岭南海隅的叶灵凤心里,都油然生出无尽的情感。这种情绪性的记忆,让江南更平添许多美感。在岭南的框架衬托下,朦胧的梦境中的美学江南更为凸显。比如,由岭南的夏花,叶灵凤想起孩提时代的江南夏日生活:儿时“我就在小小的天井里种了一些茑萝,打发了一个夏天”,“我为了要想知道它是怎样沿着竹竿往上爬的,往往一人在阶下枯坐很久,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怎样也看不到它有攀动的形迹。可是睡了一觉起来,它往往已经攀高了半尺多,使我对它发生了更大的兴趣”(22)。

更典型的例子是他多次忆及的扬州。青年叶灵凤在扬州瘦西湖平山堂的一次写生经历,那情绪性的场景不断地出现在他笔下:“在平山堂的后面,有一片洼地,像是山谷,又像是沼泽,四周有大树环绕,景致特别幽静。山鸟啼一声,也会在四周引出回响。我看得着了迷,摆下了画架要想画。可是这是诗的境界,哪里画得出?我便坐在三脚帆布小凳上出神,直到脚底下给水浸湿了才起身,始终无法落笔,然而那一派幽静的景色至今仍不曾忘记。”(23)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扬州盘桓,叶灵凤醉心于其间的主要是美景,年轻的他对草木鸟兽名物尚未注意。所以客居岭南之后,他不止一次遗憾地说:“可惜当时年少,不曾留意到这样的问题”,“我当时在扬州玩了十多天,只知道流连在瘦西湖上”(24)。到了晚年,来自扬州的些许消息,乃至一草一木,叶灵凤不禁都会留意谛听。比如,当叶灵凤听到有消息说自古闻名而绝迹已久的扬州琼花在岭南又被发现了一株,他就忍不当地去考据一番。客居岭南,研究方物的兴趣和习惯,让他重新发现了扬州,重新发现扬州的琼花,于是他笔下的扬州就不仅仅只有平山堂、瘦西湖了,而是在《齐东野语》《琼花辨》《古董琐记》等对史料的捡拾中,丰富了扬州的博物,也丰富了自己的少年梦。他说:“分明知道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但是对于有一些旧时的梦境,自己总好像有一点珍惜,留待不时把玩回味一下,不忍轻易去触破它。”(25)

既是梦境,自然就会有诸多遗憾。身居岭南越久,他越发现自己在江南留下了很多遗憾。他不无惋惜地感慨:“年轻时候虚度韶光,应做而未做的事情很多,住在上海那么多年,往来沪宁路上那么多次,竟不曾到无锡去一游太湖,实在也该列为这种应做未做、想起来要顿足追悔的事情之一。”(26)于是,一块来自江南的石头,也可以作为他案头的清供,聊以安慰。在《雨花石和雨花台》中,他先从岭南当地人对雨花石价格的咋舌说起:“这几天本港国货公司橱窗里陈有雨花石,标价每磅九元。本地人见到伸长了舌头,说这东西本港海边和山坑里遍地都是,为什么要卖到十元一磅?本地人的诧异是有理由的,石子为什么也要卖到这样贵?这情形只有我这个南京人能够理解。因为雨花石根本不是‘石头’,而是‘文玩’,从前卖几块钱一颗是常事”“就是我自己,也一元一颗买了好几颗,至今还用清水养在一只小碗里,成为我的‘案头清供’”(27)。清水中养的一枚雨花石,不仅仅是石头,其中封存和供奉的是那段远逝的生活,浸润着曾经生动的少年身影。

从心理学角度看,越到晚年人越要靠记忆生活,或者说记忆将成为人主要的存在方式。而记忆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身体/感官的记忆。具体到叶灵凤自身,即他对江南的身体记忆,包括胃口的记忆、视觉的记忆、肤觉的记忆等。胃口的记忆,如对食物滋味、气息等的感知和印象,一直深刻而生动。在《老菱》中,叶灵凤曾有这样的描述:“煮熟了的老菱,粉而甘香,咬成了两半后,用手执着一个菱角尖,往嘴里一倒,半颗‘菱角米’就可以倒到口中”(28),“未曾老的‘老菱’,就是水红菱,那是可以生吃的,用手指就可以将它剥开,里面的那颗菱角肉,像是一只小元宝,吃起来脆嫩多汁,又是一番滋味”(29)。这些感觉,其实都来自于记忆,因为叶灵凤已经“怕有十多二十年不曾见过这小果物了”(30)。这里面也是味觉嗅觉的融合感知,因为美食的感官体验和心理美感本身很难做一刀切的划分。在《莴苣、杨梅带来的幸福》中他说:“我在这里也有机会吃了杨梅,又吃了莴苣”,“所吃的杨梅并不是江南的。报上的消息说是汕头、厦门的产品。试了一下,滋味果然与我们江南的有点差异;颗粒较小,甜和酸的滋味都没有洞庭杨梅和宁波杨梅那么浓”(31)。这不加掩饰的抑此扬彼,分明就是心理和情感在“作祟”,而绝不仅仅是身体感官的判断了。至于对色彩、景物、空间构图等视觉的记忆,早年的印象往往更深刻和顽固,几乎是后来的体验永远都无法替代和超越的。

二是情绪/情感的记忆。说到杨梅,叶灵凤就会忍不住口角生津:“杨梅到底是杨梅,就像青梅一样,你只要见到它,或是想到它的名字,已经口角生津,不吃就已经被它陶醉,仿佛这个心愿已经完成了。”(32)这里的“口角生津”,已不单纯是身体的记忆了,而是他对杨梅的深刻情感记忆,伴随着情感情绪体验记忆而发生的身体感官反应。再如,叶灵凤后来不止一次地在文章里述说过的扬州平山堂的情形。在平山堂后面的沼泽,人迹罕至,十分幽静:“这时从树丛中传来春末那种不知名的山鸟的啼声,暮色渐渐地从山头上合过来。我拖着湿了水的双脚,绕过平山堂下面向湖边走去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一点凄寂之感,但是知道这是人生中难得有的一种感受,是一时不会令人忘记的。”(33)另外,因有内地运港的新熟樱桃,叶灵凤想起大江南北樱桃的不同,但他所谈到重心并不在此,因为“若说到它的滋味,是没有什么特点的,甜而已矣,滋味是远远比不上杨梅、枇杷等等果物的”,他想表达的是记忆中的樱桃:“见了樱桃,提到了樱桃”,眼前就会浮现儿时的视觉记忆。南京的玄武湖上“有许多小洲,洲上的居民以种植樱桃为业。樱桃树是不高的,枝叶低垂,有点像荔枝树那样。春深了,洲上的樱桃成熟,在细碎茂密的绿叶之中,一簇一簇的红樱桃真像是珊瑚珠。这种情景,从小到大,从大到老,都是我难以忘记的。这里面有诗情、有画意,更有乡情”(34)。甚至“我笑小贩将不知产地的果物都称之为‘上海的’,其实我也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我俨然已经将所有的樱桃,认为都来自玄武湖的了”(35)。所以,他之所以喜爱樱桃果品,不在于舌尖的滋味,而且是回忆的慰安。

这种情感记忆的唤醒,不啻一剂良药,让人身心熨帖,这无疑具有疗愈作用。所以,叶灵凤还说自己在“吃了莴苣,又尝过了杨梅”之后,“心头有一种亲切清新之感,我的季节感冒仿佛渐渐地消失了”(36),这大致可以印证这种情感记忆的疗愈。所谓记忆,即曾经存在的认知和情感某种片段或者说断片。记忆往往是以一种隐形的方式藏于生命的角落和暗处,在很多时间自己也未必察觉。而记忆之被唤醒,往往是因为某种正在进行时的刺激、激活,当然这种激活也可能是偶然的、不期而遇的。叶灵凤江南记忆的复活,在暗处被感知、被照亮,往往是因为岭南的相关机缘。像前述对雨花石、江南柳、玄武湖樱桃等记忆的唤起,无不如此。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叶灵凤正是在岭南重新发现了江南。

四、风物连“三江”

岭南时期的叶灵凤曾经有一个宏大的写作计划,即以黄河、长江、珠江这三条大河为主题写一部长篇《三江记》。据他的朋友回忆,“这本书的规模不能算小,内容是用文艺笔调写长江、黄河、珠江的人文和自然,是三江的历史。50年代初期,他为我编的一本画报写了一篇长文《不尽长江滚滚来》,上面的就是那时候透露的,而这篇文章正是长江之部的一部分草稿”,但遗憾的是,“由于临时写作任务繁重,他没有充分的时间条件把这件工作完成”(37)。很显然,这是“岭南叶灵凤”重要的写作规划。他想以三条大河为切入点,书写中原、江南和岭南这三大地域的风土人情。可以断言,这其中一定灌注了作者对脚下这片热土的眷恋和深思。从创作心理角度看,这个写作念头的产生,也必然与叶灵凤从江南移居岭南这种地域巨变的激发有关。虽然这个在题材、篇幅、气度等方面都极值得期待引人遥想的计划并没有真正完成,但在“岭南叶灵凤”的其他188体育官方ios随笔中,我们还是常常可以看出他这一写作思路的蛛丝马迹的。

他不时从身边生活的具体风物这样一个很小的切口写起,引经据典,从容自然,娓娓道来,写出黄河、长江、珠江三大流域的风物、习俗、民情的差异和联系。比如,仅仅一颗普通的白菜就能引发他无限的遐思,展现他对大江南北的情怀。在《秋末晚菘》中,他对中国南北季节气候差异下的风物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敏感,他说:“菘就是我们今日所说的白菜”,“白菜所以要推秋末的最佳,则是因为白菜虽然一年四季常有,但要过了霜降,田里的白菜经过霜以后,吃起来滋味才特别鲜美”,而“南边没有雪,也没有霜,就不大懂得这奥妙了”。他还对中原、江南、岭南的白菜做了比较:“菘,在北方人说是白菜,在江南人说是‘黄芽白’,而广东人说是‘绍菜’之类,并不是指‘江门大白菜’。”关于吃法,他说:“江浙人冬天用盐整缸腌了,成为‘咸白菜’,或简称‘咸菜’,可以生吃,可以炒吃,又可以煮汤,是江南人冬天最好的家常菜”(38)。由此,他又如数家珍地举出江浙和上海的所谓鸡毛菜、塌姑菜,或滚清汤,或用冬笋配烧吃,这些都是江南冬令隽品。而谈到烧鸭,在《岁暮的乡怀》中他说:“我们家乡的烧鸭,虽然没有北京用填鸭烤成的烤鸭那么大,但它滋味的腴美,只有广东烧得最好的烧鹅才仿佛相似。”(39)就连一个莴苣,他都能娓娓道来各地不同的做法:“本地出产的罐头酱菜里,也有用莴苣作原料的,成为‘笋菜心’。除了这样腌制作酱菜以外,不见有其他用途”,而苏南则是将其制成“莴笋圆”,“还保持茶青色,远看起来像绿豆糕一样”。上海人“在春夏之交所爱吃的‘腌笃鲜’,有时除了鲜笋之外,也用莴苣笋作配料”。在北京,“也有酱莴苣,是将整条的大莴苣放在酱油缸里腌渍成的,已成紫黑色,依然爽脆”。至于潮汕地区又不一样,“潮汕人的‘笋菜心’就是属于这一类的制品,只是口味淡得多了”(40)。

一棵白菜、一只烤鸭、一个莴苣,都能引发叶灵凤对大江南北、北国与岭南的风俗民情的比较。虽然他不自觉地隐隐流露出对江南滋味的熟稔和怀念,但在融合无间的叙述中,读者看到的已不是地域的界分,恰恰相反,我们体会到的则是浓郁而自然的“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的一派中国风味。这中国滋味漶漫滋长,弥散于字里行间,沁润读者的舌尖和心头。

五、“岭南叶灵凤”写作的意义

文体不仅是一种风格,更是一种言说方式。作家对文体的选择,亦即对某种言说方式的选择。与其前半生江南时期的写作相比,岭南时期叶灵凤的写作发生了截然的变化。伴随着叶灵凤走向岭南,“小说家叶灵凤”突变为“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家叶灵凤”。这种写作的突变,是作家一种有意为之的自觉选择。弃小说而用188体育官方ios随笔的转变,凸显了“岭南叶灵凤”写作的意义。

首先,文化寻根的用心和民族情怀的寄托。通过对岭南地方风物、文化典籍的深察和细究,叶灵凤建构出关于岭南(特别是香港)的历史脉络和文化知识系统,而这个脉络和系统,正是在与黄河、长江、珠江三个地域的自然人文风物的贯通融合的大框架和视野中展开和生成的。这一系列作品,在自然之“物”上寄托了他的文化共同体的情怀。“草木鸟兽生于山川,原与文化无关,但草木鸟兽一旦被认识、命名而进入语言、载于文献,就不再是单纯的自然之物,而是成为人类语言和文化的一部分,即所谓符号。”(41)他的写作,正是将岭南自然之物人文化的过程,为万物赋予语言文化符号意义,纳入中国知识文化系统,其中深蕴的文化寻根用心和寄托令人动容。

其次,“岭南叶灵凤”188体育官方ios随笔融知识、趣味、情感于一炉的格调,在中国现当代188体育官方ios随笔文脉中值得重视和研究。在江南时期,叶灵凤偶尔为之的188体育官方ios写作是以一般意义上的抒情唯美为主的风格,可是到了岭南,他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写作则隐匿了抒情,风格渐渐平实自然,充满了对风俗方物、史籍文献的浓厚兴趣。易言之,“江南叶灵凤”主要是从想象、虚构和情感寻找自己写作的基点,而“岭南叶灵凤”则从史籍、方物、风土等自然和人文遗存中寄托生命。这不再是此前一般意义上的偏重抒情写景,注重繁复修辞的所谓“纯188体育官方ios”“艺术188体育官方ios”,而是更趋本色型的188体育官方ios。正如黄蒙田所说:留守岭南的叶灵凤,其随笔创作“范围已经超越了‘文艺创作’或所谓‘纯文艺’这一狭窄的范围”(42)。从文体上说,这种本色性的回归,在香港188体育官方ios创作中形成了一种示范力量和效应。后起的如董桥、小思、杜渐、黄俊东等也都在随笔方面有所贡献,最终使得自成风格的香港188体育官方ios在1980年代达到高潮。

再次,叶灵凤岭南时期188体育官方ios随笔的独特文学史意义还在于,他对生活于其间的岭南方物和记忆中的江南风土的系列写作,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如游丝般一息尚存的地方志和博物学式写作的重光。进而言之,“岭南叶灵凤”的188体育官方ios随笔写作,一方面是对西方科学化的博物学写作的化用,另一方面更是中国传统博物志流脉的现代回响。博物学写作传统在中国源远流长,自成流脉。追溯起来,一般都会从《禹贡》《山海经》等谈起。但论集大成者,当然首推晋代张华的《博物志》。此外,涉及山川地理、鸟兽虫鱼、花草名物的《括地图》《神异经》《十洲记》《尔雅》《管子·地员篇》《相六畜》《毛诗鱼虫鸟兽疏》《南方草木状》《梦溪笔谈》《本草纲目》《全芳备祖》《群芳谱》《花镜》《释草小记》《释虫小记》等,也都大致被归入博物志一类。当然,这里面非常驳杂,既有科学知识的因素,又多宏诞迂夸、鬼神志怪的成分。但无论如何,其中格物致知的精神、知识探究的兴味、自然地理的博雅都值得珍视。而在西方,科学思维发育较早,其自然史(natural history)写作尤为发达。从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学》《论植物》,到格斯纳的《动物学》,特别是吉尔伯特·怀特的《塞耳彭自然史》和布封的《博物志》(又译《自然史》)等更是西方博物写作的大势。至于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博物学是在近代从岭南广州开始萌生的(43)。岭南便利的海通位置给了近代中国与世界“文化遭遇”的机会,南方蓬勃的草木、异质的风物更激发了人类博物格致的无限好奇。西方“科学式的精确”慢慢撬动了中国传统根深蒂固的修饰性的写意主义,在二者遭遇和渐趋结合下,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博物志写作的倡导和实践开始产生,并渐渐有了细弱游丝的传承。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周氏兄弟较早开始并不遗余力地倡导实践文学的博物写作。鲁迅曾多次给青年人推荐《昆虫记》等著作,周作人不仅大力提倡,且动手译介西方作品,并亲自写作博物188体育官方ios。这其中贯注着周氏兄弟对人情物理的文化关怀。循此,从文学史演变的角度看,“岭南叶灵凤”的方物风土写作的意义由此凸显。他在对鸟兽虫鱼、山川地理、花草树木的描绘中,使中国现代文学博物写作的科学之维融入了文化生命的感知和关怀,延续和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这独特一脉。

“结束铅华归少年,摒除丝竹入中年”,渐入老境的“岭南叶灵凤”,将自己饱经沧桑的人生况味与艺术才情、学养趣味熔铸为一体,形成了堪称独步的地方风物的文化书写,回荡着江南和岭南的文化共振。这是一种文化生命的寄托:将方物风土书写化为日常性的体验和感受性的行文,唤醒人对自然的审美感知,唤醒人在地理变迁中的历史感,重建人与自然的深刻联系。

注释:

(1)《香港方物志》扉页中称:“本书于一九五八年由香港上海书局初版。”此说有误。见叶灵凤:《香港方物志》,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2)丝韦:《序》,叶灵凤:《香港的失落》,第xix页,香港,中华书局,2011。

(3)叶灵凤:《前记》,《香港方物志》,第1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4)小思:《半个世纪以来〈星岛日报〉文艺副刊掠影》,《香港故事》,第191页,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8。

(5)(37)(42)黄蒙田:《小记叶灵凤先生》,叶灵凤:《香港方物志》,第309、310-311、308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6)冯亦代:《读叶灵凤〈读书随笔〉》,《读书》1988年第8期。

(7)叶灵凤:《能不忆江南》,姜德明编,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初版,2000年再版。

(8)姜德明:《编者前言》,叶灵凤:《能不忆江南》,第3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9)叶灵凤:《茶淘饭》,《能不忆江南》,第62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10)叶灵凤:《北窗读书录》,上海,文汇出版社,1998。

(11)(12)叶灵凤:《小楼里的生活》,《能不忆江南》,第24、25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13)丝韦:《序》,叶灵凤:《香港的失落》,第14-15页,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3。

(14)叶灵凤:《新蝉第一声》,《香港方物志》,第18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15)叶灵凤:《青草池塘处处蛙》,《香港方物志》,第26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16)叶灵凤:《香港的百足》,《香港方物志》,第134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17)叶灵凤:《三月的树》,《香港方物志》,第30、31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18)(20)李广宇:《叶灵凤传》,第165-166、163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19)叶灵凤:《纸鱼繁昌集》,《叶灵凤188体育官方ios》,第212页,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

(21)叶灵凤:《江南柳》,《能不忆江南》,第22-23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2)叶灵凤:《夏天的花》,《能不忆江南》,第41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3)(24)叶灵凤:《烟花三月下扬州》,《能不忆江南》,第18、19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5)叶灵凤:《瘦西湖的旧梦》,《能不忆江南》,第21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6)叶灵凤:《鼋头渚的秋光》,《能不忆江南》,第28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7)叶灵凤:《雨花石和雨花台》,《能不忆江南》,第32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28)(29)(30)叶灵凤:《老菱》,《能不忆江南》,第54、55、54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1)(36)叶灵凤:《莴苣、杨梅带来的幸福》,《能不忆江南》,第56、57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2)(33)叶灵凤:《平山堂与鉴真和尚》,《能不忆江南》,第111、111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4)叶灵凤:《樱桃的乡情》,《能不忆江南》,第37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5)叶灵凤:《玄武湖的樱桃》,《能不忆江南》,第39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8)叶灵凤:《秋末晚菘》,《能不忆江南》,第42-43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39)叶灵凤:《岁暮的乡怀》,《能不忆江南》,第51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40)叶灵凤:《碧玉一般的莴苣》,《能不忆江南》,第70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41)于沁可、刘宗迪:《蜮生南越:传统博物学的南方想象》,《文化遗产》2019年第4期。

(43)见〔美〕范发迪:《清代在华的英国博物学家:科学、帝国与文化遭遇》,袁剑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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