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奖记》创作谈:崩溃与神往
这篇小说的内设重点,本是父女之斗。期望和失落,对峙与和解,是当下许多家庭的生活场景。扒开这些场景的深处,能见出平常日子里的家庭暗伤。不过写着写着,小说重点挪位了,不可阻挡地来到父亲的身上。这是因为,随着故事讲述的推进,一位中学同学悄然出现在了我的跟前。
这位中学同学已在三年前患病去世,点评其一生,有光亮也有暗黑。说有光亮,是指他从山上的放牛娃,通过读书和高考改变了人生轨道,先在杭州高校上学,又在杭州工作从政,一路似乎携着风光。而他的暗黑,则来自于儿子的生命变故。这种重力打击,沉到心底,成了永远的痛,最后损坏了他的躯体。他去世那天晚上,遗体运回家中暂留。我静坐在他的身旁,脑子无思无想,只听着哀乐在房厅里徘徊。
哀乐很快散去,但怀念留在了时间里。几年之后,这部小说成为一个机会,让我对这位同学的生命之路进行了回望和思考。我觉得他一辈子与生活缠斗,与自我周旋,想成为一个成功登陆城市的人,但他的身子上去了,精神却搁浅了,终未抵达向往中的自由之地。显然,这里所言的登陆城市,不仅是指生活躯体的进入,更是指生命意识的融入。
当然了,这部小说里的父亲不是我这位同学一个人的简单呈现。父亲是特别的,又是不特别的——他的崩溃,他的神往,有着这个年代的某种群体特征。是的,我们这一代的许多人,都是从小镇的高考出发,一路辛苦地踏进城市,在高楼人群中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们在城市扎根的同时,又惦记着故乡,时常在心里跟小镇眉来眼去。如果说我们下一代已天然生成了现代意识和城市病,那我们这一代的身上还残留着小镇意识和朴素向往,于是双方对抗在不少时候是难以避免的。我相信,这是中国近几十年城市化过程中的一个景象,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精神进化过程中的一个景象。
这话儿像是说大了,说点儿小的吧。写作是一件情绪流浪的事儿,少不了遇到焦虑或愉快时刻。这个小说进入后半部分时,我的状态有些紧,表现为思想活跃而睡眠不足。我劝自己闲淡一些,有的是时间,着什么急呀,可越劝越心焦,好像被什么赶着走似的。到了最后几天,虽然一到晚上就按时躺到床上,但好的睡眠根本无法拿到。事后想想,这或许是小说中人物对我的催促与逼迫,也可能是焦虑的城市病在写作中的投射。
而愉快上身,是因为我做了一小时的诗人。我一直坦言,自己是写小说的,不太懂诗。这不是谦语,而是实情。不过成不了诗人,心则向往之,譬如在小说中逮住机会就客串一把。在这个作品里,因为情节的需要,我替男主写了一首八十年代校园初恋诗:……我低头想在地上拾到一本书/让它启发我怎样去亲吻你/不了吧/我还是向夜色的天空开枪/让自己狂暴的激情马上起跑/奔向你温暖的怀里!呵呵,写着这样的诗句,我觉得自己拥有了朴素的快活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