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2025年第3期|吕不二:娣与弟
在并不遥远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我们渭北老家的诸多村落里,许多女孩以娣为名,什么招娣、引娣、连娣、梦娣之类的,每个村子都有许多女孩叫这个名字。这是大名,亦是小名,是要叫一辈子的。“娣”字谐音“弟”,取这样的名字,必是家里已经生了一个或者两个女孩的,甚至更多。男孩千呼万唤不出来,西药中药,各种偏方都试过了,各路神仙都求过了,皆无效用。只好把这刚出生的女孩,以“娣”名之,当作一味药引,或者一纸符咒,让她为父母所心心念念的男孩招魂。后来,许多父母果然生了男孩出来,自然欢天喜地,都说是那名字显了功效。这当然是不足信的,那或许只是概率问题,与其他无关。这当然是和他们说不清的,他们也不愿听这些。
引 娣
引娣家在我们家正后头。
我们家没打后墙以前,开着后窗,就能看见他们家的人从大门里出来进去。两家人隔窗见了,相视一笑,或者客气地问一句“吃了么”?便算是打了招呼。只是引娣从来不和我们打招呼,印象中,好像一次都没有。不管见了谁,引娣都把头一低或者一偏,等走过去了,才又把头抬起来。引娣姐弟几个话都不多,可以说特别少,至少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是这样的,不知道在自己家里是个什么样。不像我们,走到哪儿,都像一群雀儿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惹得人嫌狗不理的。
引娣和我同岁,打村小学起,我们俩就一个班,一直念到初中毕业。可我们说过的话,实在少得可怜。我和引娣说过话吗?我竟有些记不清了。班里所有人里头,属引娣上课时坐得最端正,听得最认真,课堂笔记堪称典范。下课后的引娣,多数时候,仍待在教室继续用功。即使走出教室,也常常只是站在一旁,当一个克制的看客。偶尔,有女生拽着她一起跳绳、扔沙包、抓石子,她推辞半天,终于有些勉为其难地加入其中。谁也没想到,她哪一样都玩得特别好,简直是个高手。当众人都为她惊讶叫好时,她却脸红起来,匆匆罢手,说什么也不肯再玩了。
放了学,做完了作业,干完了活,我们总要跑出去呼朋引伴,玩各种乡间游戏,找找刺激,打发无聊的时光。在学校,引娣除了和邻座的两三个女生说点话之外,和别人几无交谈。放学路上,也从不逗留晃荡。回到家里,也从没出来和我们玩过一回。我们有时想到她,想不通她怎么能在家里待得住。
引娣她爸很少像别的男人那样,挤在人堆里跟人闲扯,牌场上更是一次都不会去。女人堆里,也绝少看见她妈的身影,更别说像别的女人那样嘴碎传闲话了。那时尚未机械化,他们家人多地多,又没有喂养牲口,犁地耕田,全凭人拉肩扛。夏忙时节,许多人家雇一两个麦客搭把手,可他们家从来舍不得花这份钱,都是大人孩子齐上,咬紧牙关,从头干到尾。
他们家的光景一般,却个个生得高大白净。引娣的父母,无论什么时候,见了谁,都是和颜悦色,说话慢条斯理。从没见过他们跟谁起冲突,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占人便宜的事更是不会有,他们家的孩子也是如此。有人冲他们竖起大拇指,也有人说他们真人不露相,慈眉善目之间,隐隐藏着股狠劲。
引娣在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我们上村小学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都已相继出嫁。她的两个姐姐名字里,都带着“红”,没有“娣”,可不代表父母没有这个愿望。这个愿望,终于寄托在了引娣身上。她也不负重望,在她一岁多时,母亲终于诞下男婴,也就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比我们低一年级,和她一样学习认真,且成绩好。我们上初中时,引娣又有了第二个弟弟。彼时,她爸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她妈也已经有了许多白发。村里许多人耍笑着说,他们这是拼了老命了啊!
初中毕业,多数人没考上高中,打工的打工,种地的种地,大家各自散去。引娣是少数考上高中的人之一,中学大门口的红榜上,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可开学后,高中校园里却没有她的身影。没有人说起她,反正谁跟她也不熟,即便我这个邻居。
大家很快就把她忘了。一忘很多年。
许多年之后,我才听别的同学说,引娣当年考上高中之后,她爸硬不让她上,说家里困难,只能保她弟弟。她从小就很听话,自然不会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淌眼泪。暑假过后,引娣一声不响地抱起书本,来到学校,和她弟弟坐在了同一个教室里。她爸也没拦着。校长知道她成绩好,家里底细也一清二楚,免了她的学费。次年,引娣和她大弟弟一起考上了高中。三年后,她大弟弟考上了重点大学,引娣上了一所普通师范。大学毕业后,引娣回到县城一所中学教书。不几年,经人说合,找了县郊的一个男的结了婚,有了个女儿。故事如果到此为止,倒也是一种圆满。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女儿四岁时,引娣她男人出了车祸,瘫在了床上。两年多后,谁也没想到的是,平时寡言少语的引娣,竟决绝地和男人离了婚,连女儿也不要了。我把这事说给我妈听,我妈听了,连说了好几个“没想到”。
引娣的大弟弟考上了重点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在省城一家知名的外企上班。后来,在繁华区域的大楼盘买了大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后,她大弟弟把父母都接过去帮忙看孩子去了。她那个小弟弟,听说在北京一直读到了博士,买没买房不清楚,估计也过得不差。至于引娣,听说已经不在县城,转去别的地方上班了。听说一直没再婚,一个人单过着。
招 娣
招娣小我十岁,是大海叔家的二女儿。大海叔是我们墙北边的邻居。
大海叔长得精神潇洒,精明能干,退伍回来,自己谈了对面村子的姑娘。那姑娘从小长得白净,就起了个白白作名字。婚后,大海叔和白白婶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颇有些男耕女织的味道。大海叔见了谁都很客气,一墙之隔,常听见白白婶在那边哼着歌忙家务。
隔年,白白婶生下大女儿静静之后,一切突然发生了变化。做了父亲的大海叔,不知怎的,开始变得情绪化,嘴里常常骂骂咧咧。他可能想要一个儿子吧?我们都这样猜测。果然,他嘴里开始说,什么女儿都是赔钱货,不给老子生个带把儿的之类的话。除了骂,他还摔打东西,酒喝得也比以前多了。
两年后,白白婶又生下一女,这就是招娣。没有盼来带把儿的,大海叔本来打算扔掉或者送人的,白白婶求了半天,才算留下了。于是,招娣这个名字及其本人,更像是一个赌注。招娣能招来一个弟弟吗?我们不敢去想,白白婶更不敢。
有了招娣之后,大海叔的酒喝得更凶了,醉得也更频繁了。不仅什么话都骂得出口,甚至还动起了手。刚开始,邻里们还过去劝,大海叔也还听几句劝。白白婶委屈至极,牵一个抱一个,跑回娘家不肯回来。大海叔酒醒后,有了点理智,买了罐头糕饼,去老丈人家负荆请罪,自己扇自己耳刮子,又把白白婶请了回来。回来后,大海叔仍旧喝,仍旧骂,仍旧打,甚至打得更凶了。如此三番五次,白白婶却没脸回娘家去了。
招娣没能招来弟弟,白白婶第三胎又是个女儿。还没等大海叔张口,白白婶就含泪送了人。大海叔难以如愿,更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有时,甚至连两个女儿一起打。静静大些,能忍,挨了打也咬住牙不哭,只是眼泪断了线似的淌。招娣小,嗓门大,一打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了命似的。我们这些邻居听了,无不心碎难受。尤其是我,打心眼里喜欢招娣。我常常想,我要是能有招娣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这时的大海叔,已经听不进去劝了,邻居们去劝他,他还叫嚣着,让别人少管闲事。再后来,直接警告大家说,他的拳脚可不长眼,把谁捎带上骨折了啥的,他可不负责任。大家都知道他当过兵,敢说敢做,都怕了他,只好有心无力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母女几个连哭带喊,被最亲的人暴力相向。
也许有个儿子,大海叔的气就消了吧,当初的那个大海叔,就回来了吧。可儿子生下来了,大海叔还是老样子,甚至更变本加厉了。大家想不通,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暴力升级,看着可怜的女人和孩子,被打得死去活来。即使是那个儿子,也没能逃脱父亲的魔掌。我们一群苍白的围观者,走也不是,看也不是,真不知道这出漫长的悲剧如何收场。
直到有一次,大海叔又喝了酒,发了飙,把白白婶像一块烂抹布似的踢来踢去。几个孩子依然未能幸免,被嗜血的父亲,一次又一次钉在十字架上。招娣撕心裂肺地哭着,越哭被打得越狠。三个孩子多乖啊,大海叔该干的活,不好好干,都是三个孩子帮着白白婶一起干。尤其是招娣,长得像个洋娃娃,平日里嘴甜爱笑,人见人爱,学习也数一数二,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大海叔终于打完了,骂骂咧咧地走了。等他走远不见了,三个孩子连滚带爬,围到奄奄一息的白白婶身边,哭着叫喊着。白白婶终于睁开了眼,随即泪流满面。这时,招娣突然哭喊着说:“妈呀,你咋不离婚呢?你想叫人家把你打死吗?你想叫我们也一起被人家打死吗?妈呀……”
白白婶终于被招娣的一番话唤醒了,毅然决然地和大海叔提出了离婚。原以为大海叔肯定要闹一番的,可没想到的是,他竟很痛快地答应了。三个孩子要跟白白婶走,他也没拦着。白白婶就这样带着三个孩子,去西安打工了,一个家就这样分崩离析。白白婶走的那天,我刚好在街道闲晃,看见他们上了长途客车。上车前,大女儿和小儿子紧跟着白白婶,始终沉默不语。只有招娣轻快地跳着,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正要奔赴一片大大的花田。除了白白婶,招娣挨的打最多最重,身上的淤青,从没好利索过。现在,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免于恐惧了。她大概是在为自己高兴吧。
大海叔一个人过活,地里刨来的钱,远远不够他买酒喝,便借钱在中学北边墙角处,盖了个小房子,卖起了日用文具。他随便盖房,即使霸气的村长,想管也不敢管。后来,街道日渐繁华,大海叔先人一步,筹了钱,在原地起了三层楼房。一楼两间大房,留了一间自己继续开小超市,另一间连同整个二楼租给别人开食堂,三楼隔成小间,租给远处村里来镇上中小学陪读的家长。房租加上小超市的进项,大海叔一年收入十多万,算是真正富起来了。
白白婶进了城,拖着三个孩子,自然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何况她本来也无一技之长。过了几年,实在有些累了,又找了个男的。本想有个依靠,谁知没过多久,那男的不仅没帮她分担压力,竟也打起她来,甚至还朝她伸手要钱花,只好又一拍两散。后来,白白婶托人捎回话来,想回来和大海叔继续过。大海叔听了,坐在他的小超市门口,朝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声叫骂着:“她个破鞋,还想回来跟我过,她想得美。老子现在有的是钱,还怕寻不下女人?她个破鞋,她想得美……”白白婶终究没回来,可小儿子受不了苦日子,跑回来跟他爸过了。儿子回来后,大海叔一次也没打过他,甚至前所未有地宽容起来,要钱给钱,骂也没骂过一句。那儿子在城里晃荡了几年,回到乡下,头发今天红明天绿,背上白虎,胳膊上青龙。尽管身板单薄,可打架下得去狠手,招招要命,人人见了都要让着三分,背地里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海叔的大女儿静静,据说一直没有成家,守着白白婶,两个人相依为命。招娣现在有二十六七了吧,听说结了一次婚,又离了,自己带着个孩子过。我不见招娣已经有好多年了,但常常记得她幼时白净可爱的模样,也记得她歇斯底里的惨哭声。那哭声现在想来,还让我心疼不已。只是不知道在她心里,那哭声下面遍体鳞伤的童年,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希望她都忘记了吧,至少淡忘了。
梦 娣
梦娣是我最小的表妹,小舅家的二女儿。
小妗子怀梦娣那会儿,我们那儿的计划生育,搞得正热闹,许多残忍和荒诞的场面,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发生了。怀梦娣的时候,怕人家突击上门,抓去强行流产,小妗子不得不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怀的是儿子,以后就不至于过非人似的逃亡生活。可惜生下来还是女儿,又舍不得送人,想来想去,无奈之下,只好把孩子寄养在了她大姨家。这个女孩就是梦娣。梦娣生下来,在自己的家只待了两天还是三天,就被送走了。
大姨待梦娣视若己出,梦娣在大姨家生活,自然以为大姨就是妈妈。等梦娣会说话了,便喊大姨妈妈。她大姨笑着说:“我不是你妈妈。”大姨指着常来她家的小妗子说:“那才是你妈妈。”梦娣似懂非懂,一脸困惑。小妗子张开怀抱,对梦娣说:“来,到妈怀里来。”梦娣看着小妗子,有些不知所措,旋即有些慌张地扑进大姨的怀里,把大姨抱得紧紧的,嚎啕大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小妗子见状,愣了半天,跟着流下泪来。
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小妗子也会把梦娣接回家里来,给梦娣说:“这才是你真正的家,这是你奶奶,这是你爸爸,这是你姐姐……”梦娣怯怯地看着所谓的自己的家,看着自己周围的那一张张笑脸,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梦娣六岁时,小妗子终于生下了小表弟,主动交了罚款,这才把梦娣接了回来。据说,梦娣回来的时候,在大姨家大哭了一场,哭到差点断气。回到小舅家的梦娣,不爱说话,不爱玩,不爱笑,干什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跟她姐姐完全是两个样子。小妗子看在眼里,私下里说,可能还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好几年过去了,梦娣还是那个梦娣。
家里来了人,梦娣也不问,能躲就躲,也不怎么主动帮忙干活。小舅和小妗子倒从没说过什么,只是她奶奶,也就是我的外婆,老是看不惯梦娣,喜欢拿梦娣跟大孙女比。一比,差别如此之大,外婆就更不喜欢梦娣了。外婆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包括梦娣的面儿,说梦娣没礼数,懒,在她跟前不孝顺,跟大孙女简直像两个妈生的。梦娣知道外婆不喜欢她,一天到晚绕着外婆走。外婆叫她,也充耳不闻。在学校里,有人欺负梦娣,梦娣竟把人家抓咬得跪地求饶,家长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小舅和小妗子一个劲儿给人家赔不是,却不怎么怪梦娣,只是叹气。
外婆去世时,诸多放不下的事情之一,就是梦娣,操心梦娣以后咋办,仿佛她对此负有责任似的。外婆死了,没人说梦娣了,梦娣于沉默中,慢慢地长大了。小舅和小妗子也习惯了梦娣的沉默,就像习惯了大女儿的理直气壮,和小儿子的调皮捣蛋一样。
梦娣的姐姐,初中念了一年,就不肯念了,在家里待了两年,到西安的餐馆端盘子去了。梦娣学习一直一般,勉强上了高中。高中三年,梦娣不可谓不用功,可成绩总也上不去。高考时,甚至比平时考得还要差一些,连三本线都没考上。补习吧,她不乐意,便上了个高职。梦娣正念初中的弟弟,早已没了念书的心思,都退学好几次了。小舅说:“好歹混个初中文凭再说。”我见了小表弟,问他不念书了想干啥?他憨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出去了再说,反正村里那么多没念下书的都没饿死。”他不知道的是,那些缺少知识支撑的人,除了极少数受到命运眷顾外,绝大多数人,都在透支着未来,辛苦地应付现在,就像他们的父母一样。
去年国庆放假,我去小舅家,刚好梦娣也回来了。我问起她的学校,以及大学生活。梦娣低着头,扯着衣角,支支吾吾地半天不说话。梦娣出去后,小舅才说:“学校破得很,连高中都不如,纯粹是卖文凭,哄人钱呢。”我才知道,梦娣的所谓大学,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高职下面的一个分校。学校图书馆,只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上挂了个牌子而已,是借不出来书的。梦娣不想上了。可不上怎么办呢?去打工吗?她姐姐当服务员已经五六年了,工资还是那么点,根本无法应付将来的生活,还不是得回来找个婆家,当个农村媳妇。有个文凭,好歹总管些用。临走时,我找到梦娣,对她说:“学校不好,咱没办法,可重要的是,自己要知道自己要干啥,然后去努力就好了。比如借书的问题,学校的图书馆不好,还有别的图书馆,区里的市里的,那里书更多更全,啥事还是在自己。”她扑闪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也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用,想来似乎还是些空洞的大道理,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年初时,小舅说要给梦娣买台笔记本电脑,人家其他同学都有呢,就梦娣没有。我说买吧,电脑现在不算贵,以后也得用,早点学好。小舅又笑着说:“舅没本事,只知道下苦,梦娣以后毕了业,还得指望你们这些当表哥表姐的。”我也笑了。想起梦娣,从小到大,一路沉默而来的梦娣,她的以后会怎样呢?她想过吗?
这是三个与娣有关的故事,三个不同的女孩,三份不同的命运。这命运轻薄如纸,意外落入尘世之网,难逃各自的劫数。我或远或近地看着她们,终究看不真切。她们是她们,就像我是我,谁也无法真正理解谁,谁也无法真正替代谁。
除了这些与娣字有关女孩,更多的女孩来不及被命名,来不及被自己的血脉至亲拥抱和亲吻,甚至连看也没被看上一眼,就被毫不留情地送往了他处。那是一个来不及考证的家。那个家里的情况如何?陌生的父母将如何待她?没有人知道,她们自己更不会知道了。可她们如同你我一样,也都长大了。她们来到了人群中,和我们擦肩而过,我们便以为她们是我们一样的人。
还有很多的女孩,她们远没有这么幸运。她们一出娘胎,便被厌恶的目光所抛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夜深人静时,她们被破衣烂袄一裹,被悄无声息地扔到了村外的某个沟渠里,等待着大地去收留。我曾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在医院门前不远处的芦苇壕里,在村南的干沟里,在田野边的塄坎底下……时不时就有这样的女孩出现。刚开始时,她们无一例外地嚎啕不止。哭累了,她们便慢慢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而她们,终于永远地睡着了。然后,消失了。也许,她们都被上帝收留了吧。或许,她们才是最幸运的。
【吕不二,陕西永寿人,1983年生,长于渭北乡野,现居乌兰木伦河畔。在《长江文艺》《青年作家》《黄河文学》《文学港》《草原》《滇池》等发表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