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上铺的兄弟》
来源: 中国作家网 |    2025年03月25日15:05

书名:上铺的兄弟

作者:黄蓓佳

出版: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3

书号:978-7-5584-3922-3

定价:30.00元

内容简介:

本书是黄蓓佳女士全新原创的长篇小说。

漫天礼花拉开了新世纪的帷幕,带着美好的憧憬,凌云实验学校在北京郊区宣告成立。这所充满了教育实验色彩和理想主义光辉的学校,迎来了第一批学生:擅长运动的石磊、爱好文学的邹亮、具有超强空间思维能力的张小木、过目不忘的那月……在这里,孩子们收获了知识、尊严和纯真质朴的友情。世界的微光在尘土飞扬的简陋校园里闪烁,向上向善的精神在这个小小的群体中发扬,孩子们的心灵也在急速地成长。

作品展现了我国教育工作者的赤诚之心和眼界胸怀,细致刻画了一众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少年形象。作者对笔下人物投射了丰沛的爱和关切,全书弥漫着庄严圣洁的光华。

作家简介:

黄蓓佳,出生于江苏如皋。197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1984年成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主要儿童文学作品有“黄蓓佳倾情小说系列”“‘5个8岁’系列长篇小说”“中国童话美绘书系”等。儿童文学代表作有《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亲亲我的妈妈》《你是我的宝贝》《艾晚的水仙球》《余宝的世界》《童眸》《野蜂飞舞》等,另有科幻小说《黎明动物园》《极地穿梭》。作品曾荣获“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和戏剧获国际电视节“金匣子”奖、中国电影华表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等。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法文、英文、德文、俄文、日文、韩文等出版。

选摘

第一章 新世纪开始的钟声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点钟。

我估计是这个时间,因为来我们家面馆里喝酒发呆侃大山消磨时间的夜猫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没有表。我爸爸有块上海牌的表,他宝贝得很,从来不戴到面馆里,怕自己整天在烟熏火燎的灶台上弄污了好东西。柜台上有只小闹钟,指针上吊一只荡秋千的小猴子,嘀嗒嘀嗒来回晃悠,瞥一眼像是挺欢腾,只有我们家的人才知道,闹钟是坏的,时不时耍脾气,拍上一巴掌,它才会不情不愿地走上几小时。这东西,搁柜台上就是个摆设,显得我家面馆有文化,有时间观念,比马路边上点马灯吆喝做生意的小摊档要高级。

天真冷,又是跨年夜,这一条僻静小街上早早地没了行人。寒风从藏青色的绗缝棉帘的边隙里飕飕地往里钻,吊在屋当中的电灯泡被小风吹得摇摇晃晃,我爸爸伏在柜台上看报纸的身影也就跟着忽上忽下。报上说,过了今天这一天,从明天起,人类就要跨入一个新的千年,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就要发生非常巨大的改变。报上还说,今天晚上,在北京的各个学校、各处场馆,会有欢乐盛大的跨世纪狂欢,很多人都准备度过一个激动人心的不眠之夜。不过我爸爸说,这些都是花哨话,听听,看看,就可以了,哪年哪月的日子都得一分一秒地过,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只盼着今晚在外面疯玩的人会饿,归家的时候看见我家面馆还亮着灯,会顺便拐进来要碗油泼辣子面,或者一碗蛋花酸辣汤搭一份肉夹馍。

我爸的心思我懂,开小馆子的,不就是盼个顾客盈门嘛!你要是守着店堂冷清清坐半天,忽然看见门帘动了,有客要上门了,我跟你说,心啊肝哪都能乐得开出花儿来!

我妈妈一直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她打小没念过书,脑子也不灵醒,还有头颤手抖的老毛病,从早上五点钟起床,踩个三轮车跟着我爸去买菜,回来之后,择啊,洗啊,切啊,洗锅刷碗抹桌子啊,陀螺一样转一天,早就累成一坨烂面条了。她背靠墙角,霸占了我们家小狗来来的舒服软和的棉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迷糊几分钟,就会猛一惊,头抬起,茫然四顾,摸摸怀里同样在打小呼噜的狗,对几个霸住桌子喝小酒的客人嘟囔一句:“还坐呢,还不走。”

这句抱怨话,我妈说可以,我嘀咕的话,我爸爸兴许一个大巴掌就要甩上来了。家门口的生意,来的都是熟客,老主顾,哪有嫌客人屁股沉一坐不走的理?客人三更不愿走,主人半夜不关门,若是天亮还磨蹭着,那就陪人家到天亮。

我家面馆的老客我个个熟,我顶喜欢一个天天躲在角落边喝面汤边埋头看书的年轻人,我估计面馆比他的出租屋要暖和,才让他来了就不肯走。他吃完主食后,总是跟我爸爸讨一碗热乎乎的面汤,焐着手,半天啜一口,眼睛始终不离桌面上打开的书。我好奇:他这么用功,书里是不是有什么魔法?我就借口给他添面汤,凑在他身后看,瞥见书上的英文字母密密麻麻,这让我佩服到眼睛发直。又有一回,我发现他的书换了,满页都是曲里拐弯的公式和图形,神秘得像天书。还有一回,他没看书,面前打开的是笔记本,一行一行潦潦草草记着很多字。我听我爸爸跟他聊家常,才明白这个外地来的大哥哥寒假苦读,是要准备在北京考研。我想“考研”一定是个吓死人的重活儿。

住在街口的袁四爷,他是“板儿爷”,踩个三轮板车帮街上各家店铺搬杂货。他的活儿都是下午干,七八点钟收工后,一身汗味进门,来一瓶半斤装的老白干,拍一盘黄瓜,炒个花生米,生意好的时候赚到了钱,也会添个猪肚猪耳朵,然后盘起一条腿,哧儿哧儿地喝酒,吃菜。十点十一点离去前,照例再要一碗臊子面,呼噜呼噜扒拉进肚子里,起身,结账,出门,回家睡觉。

一个文文静静的单身父亲,家里不开伙,天天下班后带着他四岁的高度近视的小儿子来吃面。菜单上的汤面炒面油泼面,他从头到尾依次点一遍,吃完一轮后再来第二轮,然后第三轮,总是这样,没有例外。久而久之,他进门,往柜台前一站,不必开口,我就大声喊“肉丝香菇炒面”或者“羊肉臊子面”。他乐,咧嘴笑,对我爸爸说,这孩子灵。

余下的那些熟脸儿,有些见天报到,有些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我爸爸会说话,待客周到,我妈妈手脚笨,但勤快肯做,面馆生意还算过得去。可我爸爸总叹息钱赚不够。老家有爷爷奶奶,有两个读初中的双胞胎姐姐,还有早早嫁到外村、日子过得入不敷出的大姐。再有就是,因为坚持要生我,爸爸欠了老家亲戚们很多钱,也许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还不了。

“欠钱怕个啥?俺娃不操心啊,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俺娃只要好好用功,将来考个好大学,爸吃多少苦都值当!”

每回他挺直腰杆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咯噔一下子,好像有人往我背上冷不防地架上个大麻包,让我瞬间一个踉跄。

门帘一掀,寒风呼啦一下子冲进来,夹着马路上呛人的尘土味、左邻右舍烧炉子烤火的煤烟味、路边下水道里奇奇怪怪的铁锈味、五十米开外一个新疆小伙子烤羊肉串的香喷喷的孜然味。风卷进门内时,还捎带着尖厉的呼哨,呜呜的,像是远方的野兽在嗥叫,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门帘掀开后,先是一顶带耳朵的棉帽子从上方狭窄处挤进来。然后是一张被寒风吹到通红的四四方方的脸。再然后是穿着浅灰色棉服的身体。那人的两只手缩在一副硕大的藏青色无指棉手套里,手套由一根绳子挂在脖颈上,肩背有一点佝偻,应该是我家的门帘挂得矮,而他的个头太大,要缩了脑袋才能钻进门的缘故。

他进门之后,没有接着往里走,而是即刻转身,一只手从棉手套里滑出来,抬高,举起沉甸甸的门帘,身子恭恭敬敬让到一侧,迎住他身后的另外一个人。

是位老太太。嗯,其实也没有太老啦,六十出头的模样吧,个儿不高,眉眼疏朗有力,穿素色的立领棉袄,露出少少一截脖颈,显得精干又挺拔。大冷天儿,她既不戴帽子也不裹头巾,花白的烫成波浪卷儿的短头发,被冷风从后面吹着,蓬蓬松松地鼓起来,显得脸小,脑袋大。

我明白了,她应该是个爱美的老太太,不戴帽子也不裹头巾,是怕头发被压乱呢。

他们两个进门之后只略略站一站,往店堂里扫一眼,没等我爸上前招呼,便一前一后,径直走向店堂最里口靠窗边的一张小方桌。大个子拉开一把椅子,老太太也不客气,身子一矮,端端地坐下。大个子接着绕到方桌另一边,除下笨重的棉帽和手套,放到座位上,然后捋一捋被帽子压塌的头发,再搓一把冻到通红的脸,走到柜台前,看墙上毛笔写的菜单。

他个子太高了,所以是微微俯身看那张菜单的。他眉眼和善,神情温和,嘴边还挂着一种让人暖心的笑。可是好奇怪哟,站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子羞愧——白纸黑字的菜单是我抄写的,我的毛笔字太差,歪七扭八,写得活像小狗爬。我家的墙壁太脏,桌椅太旧,地面有油污。还有,菜单上的菜品也太简陋,只有面食、花生米、拍黄瓜、凉拌猪心猪肚猪耳朵,再就是柜台里装模作样的几瓶老白干和二锅头。

他,还有跟他结伴同来的白发齐整的老太太,一看就是体面人,是那种总是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从街道上走过去的人。他们两个人在这么晚的时间,怎么就误打误撞走进了我们家的面馆呢?

“老师,老师!”我壮了胆子走上前,“来两碗臊子面,还是浆水面?也有烩麻食,拌凉皮,肉夹馍……”

“啊哈,是陕西面馆哪。”他扭头,咧开嘴,冲我一笑。他的牙齿在昏黄的灯光下白亮亮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月光、细瓷、汉白玉、山涧跌落的泉水,一切一切美好的东西。

“老家陕西,到京城开个小馆子,糊弄个生计。”我爸早已放下报纸,迅速地扎围裙,戴袖套,满面春风地跟客人搭讪。临近打烊终于来了生意,他心情大好。

“老板,大晚上,想吃点啥?”

我爸总是称他的客人为“老板”,甭管对方是蹬车的还是卖菜的。我爸说这叫“礼多人不怪”,叫得尊重点让人心里热乎。

大高个儿连连摆手:“别叫老板,叫老师。”

然后他朝向我:“小家伙眼睛厉害,你怎么就猜中我是个教书匠的啊,说说?”

我被他表扬,心里喜悦,壮起胆儿,拿手指戳一戳他浅灰衣袖上的几处深蓝色墨水渍:“这个。”又说:“还有,嗯,你进门的样子,看菜单的样子。”

他夸张地瞪大眼睛,做吃惊状:“哇哦,厉害啊!观察仔细,好样的!在学校里作文一定写得好!”

说完这话,他的笑容更灿烂,还冲我竖起大拇指,连晃了好几晃。

转头,他很好奇地请教我爸爸,什么叫“烩麻食”,“麻食”两个字又是怎么讲。

我爸告诉他,也就是个面食,换个叫法,听着新鲜,接着把麻食的做法简单讲了讲,怂恿客人:“尝尝?”

“好,尝尝。”大高个儿点头。

我爸就欢快地转身,去后面灶间里揪面,擀条,切丁,搓成“猫耳朵”,下锅煮一阵后,加翻炒过的西红柿、青菜、黄豆芽、调味料,继续煮。

大高个儿回到窗边桌前坐下,探身对他的同伴说着什么。我猜测,他大概是把“烩麻食”的名称由来又对老太太鹦鹉学舌地讲一遍,因为他一边讲,一边回头看我爸,笑得肩膀都在耸动。

老太太呢,她像个孩童,高高地扬眉,大大地睁眼,嘴巴窝成一个圆,点头,惊叹,恍然大悟,表情生动。

我是多么稀罕这两位客人啊,我感觉他们一进门,就让我家的面馆照进了一束温暖的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呼他们,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位这样的人。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