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25年第2期|何玉茹:隔壁(节选)
导读
在何玉茹笔下,“隔壁”既是一个空间概念,也是一个情感概念和人生概念。隔开的不仅是或亲密或疏远的邻里,也包括恍然回首不敢相认的自己。而造成人与人隔离的,恰恰是从未间断的历史长流。
何玉茹,1952年生于河北石家庄。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爱看电影的女孩》《冬季与迷醉》等,小说集《楼下楼上》《她们的记忆》等。
隔壁
文|何玉茹
厚朴村纪念堂外的广场上,已经停了不少汽车了。
我坐在车里等待大哥、二哥。
这是个学校操场一样大的广场,广场上两排像是新栽不久的松树,直通一扇深红色大门。松树旁坐落了白色如玉的十二生肖石雕,那些小动物个个憨态可掬,睁了天真幼稚的大眼,或望向天空,或望向世俗的世界。大门两边,一道灰身红瓦的围墙将广场和纪念堂划开了界线。上回来,跨过大门,迎面就可见一座呈圆塔形状的建筑,红瓦飞檐,高大壮观,那便是厚朴村的纪念堂了。
纪念堂分了三层,一层可放两千多个灵位,据说第三层也快占满了,阴间竟也是人满为患。进到里面,与外面是巨大的反差,无数亡人牌位,被隔在一个挨一个的小格子里,狭小,拥挤,几乎是密不透风。一排排安放灵位的橱柜又高又陡,之间的过道只够走一个人的。我曾沿过道走过一圈,左右的格子间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鼻尖上竟还岀了一层汗珠……大哥、二哥笑话我说,都六十岁的人了,还怕这个。他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其实我也是,只不知为什么就是管不住自个儿。我一边暗自嘲笑自个儿,一边让目光随意定格在一个牌位上,挑战似的与那牌位对视。牌位上的名字是位女性,名字上方是一张镶嵌上去的圆形头像,三角眼,蒜头鼻,狮子口,一张大饼一样的圆脸。我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她,原来她叫鲁大凤啊!鲁大凤旁边,还有她的长子,长子没有照片,但他的模样我却记忆犹新。没想到他也早早地死了。接着我更吃惊地注意到,他们的隔壁竟然就是我的父母!我不禁脱口说道,不行,得换位置,爸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大哥、二哥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太了解这家人了,爸妈不会喜欢的。他们对我的顾虑嗤之以鼻,再说这个位置还是跟管事的好说歹说才弄到的。纪念堂每天都有人进来,有当下逝去的,有早年逝去又从坟地里迁出的,好位置就那么一些,再换还不知会换到哪儿呢。我却固执地坚持着。他们也固执地不肯让步,他们说,你老早就不在村里了,这家人我们过去都不大知道,你咋会知道?我说,老伍子曾是我同桌。他们当然知道老伍子,老伍子喜欢唱两嗓京剧,和他们一样都是厚朴村京剧社的常客。不过他们对老伍子的印象不错,我一提老伍子,他们就更不赞成换位置了,他们说,都成一把骨灰了,还喜欢不喜欢的,以为在这儿过日子呢。
他们就是这样,凡我上心的事永远和他们说不通,他们的心思就像人工水渠一样少有弯度和深度。
直到这次清明来纪念堂烧纸,我的固执仍不能让他们有一丝的改变。
其实我也不喜欢自个儿的固执,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事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跟不在的人过不去?可不知为什么,鲁大凤的样子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她就像复活了一样,赶也赶不走。三角眼,蒜头鼻,狮子口,一张大饼一样的圆脸。这老太婆,分明是她在跟我过不去呀!
大哥、二哥还没到,他们电话里说堵车堵得厉害,来烧纸的车太多了,要晚到一会儿。我不明白,厚朴村的人来厚朴纪念堂,也就跟过去下地一样远近,为什么一定要开上辆车呢?我想,也好,可以先跟爸妈说一会儿话了。
父母的位置是1058号。我目不斜视,望着他们牌位上那两张小小的黑白头像。
我和他们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窗。窗是锁着的,钥匙在大哥手里。
父亲穿的是白色衬衣,母亲的衣服则是淡淡的花色,他们所有的照片几乎都这样。父亲在城里上班,一生喜欢干净,在农村劳动的母亲喜欢的则是合体、雅致,每换一件新衣服她都会问我,雅致不雅致?仿佛雅致是她评价衣服的唯一标准。
我说,爸、妈,你们好吗?
他们微笑着看我。
我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们仍然微笑着。
我说,你们走得太早了,一个六十三岁,一个六十五岁,跟现在的我差不多大,为什么呀?
我说,你们像是商量好了,一个三月底走,一个四月初走,跟我招呼都不打一声,为什么?
我说,知道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只顾忙自个儿的事,认为自个儿的事才是天下最重要的……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每回都这么说,每回都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时候大哥、二哥就会说我,别说了别说了,爸妈早知道了,爸妈不会怪你的。他们一副息事宁人的表情,但听话听音儿,那意思似已认可这事是怪我的了。
我不想理他们,这是我和爸妈的事,和他们没关系。
爸妈是在我城东的房子里去世的,我住在城西。每星期我都去看他们,有时一次,有时两次。一去就不好走开,听他们说话,给他们做好吃的。虽说他们总说不用来不用来,但每回到楼下,都能看到他们站在阳台上的期盼的身影。我十分地想多来几次,但我把时间看得无比重要,许多事都是在时间的累积上做成的,比如看一页书需要一分钟,十分钟就可以看十页书,在这十页的阅读中若再加上感觉、思想、情绪的变化,那功效就远不止是十页的事了。所以每回去看爸妈,我都尽量选择去桥东办事的时间,以达到时间多用。我明白这是要不得的急功近利,但没办法,报社的稿件就像追在身后的狗,同事间的较劲更不容小觑,一切都不给人停下来的机会。有时梦里会有另一个方向的思考,但早晨醒来立刻就回归了惯性,就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它只能朝了一个方向不可抑制地旋转下去了。
父母就是在我停不下来的旋转中走的。我想若是和他们住在一起,或是每天都去看望他们,他们绝不会早早离开的。这个想法从他们去世到现在,从没有改变过,并且随了年龄的增长,愈来愈如真理一般地在心里扎下了根。
当然,大哥、二哥也不常去看望父母,他们甚至比我去得还少,每半月二十天才去一次。但父母对他们从无要求。我也没有。
他们每次去都是大包小包地拎一堆东西。有的是地里产的,有的是花钱买的,地里产的东西父母都还接受,买的东西大多都转手就送给我了。不是对我偏爱,是母亲的眼光太挑剔了,比如一套瓷质茶具,母亲的评价只两个字:村气。我呢,拿回去门都不入,就送对门邻居了。母亲一定知道我会送人的,那些东西她也再不会提起。还比如一床棉被,母亲的评价是花色太土,尺寸也不够,翻个身还跑风呢。而我也喜欢宽大的棉被,所以这次对母亲的转手相送坚决拒绝了,母亲只好永远压在了柜底。好在大哥、二哥都是粗心人,父亲曾多次为他们沏过茶,母亲也曾当了他们的面晾晒棉被,他们却好像从没注意过,自个儿送过什么兴许也早忘了。他们都有点像父亲,大大咧咧,不小心眼儿,但父亲在母亲的调教下,已经会看些母亲的眼色了,所以对这两个儿子送来的孝心,多半也是不以为然。
但父亲和母亲见到他们却是无比亲热的,做好吃的就甭说了,每回离开,送他们的东西比他们拿来的还多。我自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不解父母的那份亲热,他们甚至有时会伸出手去,摸摸儿子们的脸,拉拉儿子们的手,就像他们是小孩子一样。而我,他们唯一的女儿,在我的印象里,手都很少被他们碰过。
不过,每回进厨房为他们做饭,他们都在我身前身后转来转去的,生怕我一转身走掉似的。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手像是为儿子而生的。
我自信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他们了。和其他农村老人不同,他们格外地喜欢城市。所以父亲退休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接到了城里。我和丈夫都有单位的分房,我们搭上全部积蓄把它们买下了,虽说不大,但给父母住足够了。那套房子的家具全是新换的,厨房的锅碗瓢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我了解母亲,她的眼光似是天生的,好坏高下一看一个准儿。母亲还是个爱看电影的,每回去我都会买两张电影票给他们。他们对电影不挑剔,只要在电影院里,屏幕上再烂的片子他们也能坐下去。电影院似乎成了他们在城市的重要依托。母亲有一回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菜市场才是我和你爸该去的地方?我说,“我们”是谁?反正我从不觉得。她说,知道你从不觉得,唉!她的叹气让我吃了一惊,难道她还真在乎别人的“觉得”吗?
母亲从没说过她喜欢看电影,也从没说过她喜欢城市,像是羞于说出口似的。由于没说过,两个儿子就从不知道。父母答应我搬到城里住,儿子们还三番五次阻挠了一番,无非是尽孝应以儿子为主,老人搬走了做儿子的在村里情何以堪?大哥、二哥都是很讲道理的,该讲的讲了,该拦的也拦了,这事也就再没有他们的过错了。有一次母亲对我说,这个家里,你是最叫我放心的了。那时我正穿外衣,准备离开。我说,他们有什么不叫你放心的?母亲说,唉,他们,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我没吱声。母亲又说,人总得有点不满意。我说,知足者常乐。母亲说,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可知足的。我说,将来市郊一拆迁,每家三套房,搁我也乐。母亲说,那就跟他们换换,你分三套房,把你的工作给他们。我说,行啊,换换就换换。我用了玩笑的口气,一边去看腕上的手表。母亲便没再说什么,她显然看出了我的敷衍。我不想随母亲往深里议论老大、老二,那是她一辈子的心事,大嫂、二嫂,大孙子、二孙子,也都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在她那里,大约我总是个强者,两个儿子反是弱者。唉,太费心力了,我自个儿的事还应接不暇呢。我终于推开了房门,下楼梯时很不应该地有种出逃的快感。
有一天,在我走进厨房开始忙活的时候,母亲到底是没忍住,忽然看了我说,我们多长时间没好好说话了?我手里拿了几棵菜愣在那里。菜刚从水盆里捞出来,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母亲又说,你是真忙还是不想说?我本想说,不是挺好的?但母亲的眼睛直视了我,我只好说,对不起,单位的事太多了。母亲没再说下去,只嘱咐我,下次来的时候别忘了把看过的书带过来。
看过的书可就太多了,再说看过的书就不需要再看了吗?我知道母亲是要让大哥、二哥把书带回去,给他们的孩子看,她认为她的眼力多半是读书读出来的。但我还知道大哥、二哥从没这要求,他们的孩子也没这要求,完全是母亲的一厢情愿。所以每回我都是口里应着,从没付诸过行动。母亲当然很不满意,有一次忽然说,你这做姑姑的,就忍心你的侄子像你大哥、二哥一样过一辈子吗?
其实我和母亲曾达成过共识,即人是不可改变的,试图改变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母亲还总是以父亲为例,说她一辈子都想让他懂她,她不说话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一辈子他也没做到,她不说出来他永远不知她在想什么。可共识归共识,事到跟前,她就将那共识抛到脑后了……
我望着微笑着的母亲,忽然说,妈,您知道鲁大凤这个人吧,现在她就在你们隔壁了。我的心不由得一沉,这个鲁大凤,到底是又来了。但我仍不能停止,我说,比起鲁大凤,我爸、我大哥、二哥就真不算什么了。
母亲的微笑像是有些勉强,她必是不喜欢这样的比较。我自个儿也觉得这比较站不住脚,人家托尔斯泰不早就说过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鲁大凤这个人太强大了,一旦出现就赶也赶不走了,我总得找个跟母亲念叨的理由。
我说,老伍子你们总知道吧,就是和我同桌、你们叫人家老丑的那个。那时我上六年级,有一天下学,老伍子要我跟他一起上他家去,说晚上村里有电影。没电影的时候这话他就说过多少回了,我明白他是为了考试时能抄我的卷子,我便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但他家住得的确是得天独厚,一出门就是放电影的广场,广场就像他家的院子,坐在房上电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再不用搬了板凳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了。那天老伍子再次提起,我竟是想都没想就跟他去了。
就是这次我见到了鲁大凤。进门前从没想过老伍子的家人,好像他家就他一个似的。结果,一进门我就被吓了一跳,一个大脸大嘴巴的胖老太婆,左手叉腰,右手提了支擀面杖,正面朝了屋里大声叫骂呢。老伍子径直就奔上房的梯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我只好跟了老伍子,也朝梯子那边走。老太婆的嗓门儿大得,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得飞起来了。她叫骂的词我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反正叫人又吃惊又难为情,那之前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骂法。经过她身边时我闻到一股难闻的汗味儿,就见她深蓝色大襟褂子上有无数道白色的汗渍,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过了。她的头发有些花白,在脑后胡乱地绾了个纂儿,更突出了她大饼一样的圆脸。她肥胖的身体就像一只大缸,大缸里装满了污言秽语,就算她不停地骂上三天三夜,那污言秽语也似是骂不完的。
正当我扶住梯子,要迈上阶梯时,忽然就觉得脑袋被人拧了一下,一张脸不得不背向了梯子。我看到了一双凶巴巴的被皱纹包围着的三角眼,张开的嘴好大好大,几乎要把人一口吞进去。我敢说再小几岁我会哇一声哭出来的。我听到她问我,你是谁?我声音颤抖地告诉她,我是老伍子的同学。这时老伍子已爬上房顶了,她朝了老伍子大声喊,老伍子,行啊你,人小心不小,敢带女同学上家来了,哈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压在我脑袋上的手掌也随之颤动着。手掌的热度让我的忍耐到了极限,我不由猛地一甩头,摆脱了她的手掌。她的笑纹开始收敛,她说,小丫头片子,脾气倒不小,知道你是谁家的闺女了,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理她,一脸的气恼开始一级一级地爬梯子。她又说,跟你娘一个德行,识几个字就摆资产阶级臭架子,眼珠子都翻到天上去了,翻吧翻吧,小心摔你个半死!她又是一脸的凶相了。我站在梯子上,气得两条腿直打战,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幸亏,这时老伍子忽然冲老太婆嚷,你敢再说一句,我就从房上跳下去!
就见老伍子涨红着脸,一双脚贴近了房檐。老太婆像是受了惊吓,脸色大变,她一下闭了嘴,转身朝房里去了。
那天我不想再待下去,下梯子要走,老伍子下来一拦再拦,他不容分说,拉了我的手再次爬上了梯子。他说,放心吧,她再不敢说你了。我几乎是挣扎着被他拽上房顶的,他的手劲儿好大,我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固执和强蛮。房顶上平坦、开阔,能看到周围的人家,还能看到远方城市的楼房、烟囱。渐渐地我心情好了些,但不快和好奇心还是让我忍不住问了老伍子,我说,她是谁?老伍子说,我娘。我暗自吃惊,那样子倒像他的奶奶。我说,谁在屋里?老伍子说,我嫂子。我说,你娘骂的是你嫂子吗?老伍子点点头。我说,你嫂子就一声不吭吗?老伍子说,只要她还一句嘴,他们手就上去了。我说,他们是谁?老伍子说,我娘,还有老四。我说,你哥?老伍子点点头。我说,那你咋不拦着?老伍子摇了摇头,没再吱声。
这时候的老伍子和我并排坐在房顶上,就像在学校一样,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了。他的脸真长,嘴唇真厚,一双大眼睛好好的,可长在这张脸上反而变丑了。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显然是有些同情嫂子的,但一个小孩子在这个家是无足轻重的,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的,除非像刚才一样,要从房上跳下去。我说,你当真跳过一回吧?老伍子说,你咋知道?我说,要没跳过,你娘不可能立刻闭嘴。老伍子说,那回一跳,把她吓坏了,可也把我跳傻了,一下就昏过去了,醒过来脑子就不好使了。我看着老伍子,发现他的大眼睛这时是呆板的,盯在一个地方半天不动。我想起他最怕的是做数学题,挺简单的题他吭哧吭哧会做半天。他还说,他上边还有仨姐姐,两个病死了,一个嫁出去再也没回来过,因为她嫁的人出身富农,他娘跟她吵翻了。他说,要是有个姐在身边该多好。我听着,不由得顿生怜悯,说,以后你不会做的题,就抄我的好了。他一下高兴起来,厚嘴唇张开,嘿嘿地笑了说,看,幕布挂起来了。
果然,就在我们的右前方,幕布犹如一面白色的旗帜悬挂起来,虽说在房上看去幕布显得小了许多,但幕布下的人也是小的,就见有拎小板凳的,有扛长板凳的,还有板凳摞板凳的,从房上看下去,不由得生出太多的优越感来。老伍子下去拿了两个煮好的老玉米,递给我一个,自个儿大嘴一张,先啃起来。我不由也学他的样子啃着,边啃边笑。我说,要是我妈看见,会骂死我的。老伍子说,咋了?我说,她从来是要切成几段,馒头、饼子也一样,不能整个地吃。老伍子说,你家跟我家就是不一样,我要像你家那么吃,也得被我娘骂死。
房下不断传来老伍子娘的叫骂声。
丝丝缕缕的,仿佛能闻到一股肉香。
紧接着,听到有自行车进了院儿里,想必是老四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老伍子有点紧张。
这天晚上的电影是《刘三姐》,从前看过两遍,上面的歌儿都学会好几段了,但期待的心情依然迫切。
终于,幕布上出现了画面,先是个宣传安全用电的纪录片。这片子也演过无数次了,下面人声嘈杂,显出了对这片子的不耐烦。我也没耐烦看,指了房下问老伍子,你娘他们不来房上看电影吗?老伍子说,没准儿,有时看,有时不看。我说,也不知谁家在煮肉。老伍子说,我家。我说,行啊,你们家还能吃上肉啊。老伍子不屑地说,是老四从河坑捡回来的死猪。我正耸了鼻子贪婪地闻了又闻的,听老伍子一说,不由得一阵恶心。我知道河坑里的死猪死鸡多半都是得过瘟病的。我告诫老伍子,吃瘟猪瘟鸡要吃出病来的。老伍子说,他家十天半月就吃一回,也没见谁病了。我想起他有时打嗝儿气味儿难闻得要命,就说,你要再敢吃,我就要求老师调桌。老伍子立刻表示,往后再不吃了,反正也不那么好吃。
正说着,就听得梯子吱吱呀呀地一阵声响。第一个上房的是老伍子他娘。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靠了屏幕打来的亮光,依稀可看清她肥胖的身体和花白的头发。紧跟着上来的应该就是老四了,个头儿挺高,也挺胖壮,模样和老伍子蛮像。老四后面是老伍子的嫂子,单薄瘦小,脚下无声,就像是个影子。但唯有她手上没闲着,像是端了只粗瓷大碗,大碗黑乎乎的,碗里的东西也黑乎乎的,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香味儿。这便是刚才闻到的肉香了,离近了,能闻出肉香里还混杂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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