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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为幼儿写作,是唤醒我们童年时代的感觉 ——访作家金波、高洪波
来源:文艺报 | 教鹤然   2025年04月09日08:20

近日,由接力出版社主办的“童心·初心·匠心——《幼儿文学创作与出版:‘男婴笔会’口述实录》新书座谈会”在北京举行。该书由李学谦撰写,“男婴笔会”成员金波、高洪波、白冰、葛冰、刘丙钧及编者张晓楠口述,以口述实录的形式,回顾了“男婴笔会”与“中少大低幼”20余年的创作、编辑出版的心路历程,展现了他们在幼儿文学创作及出版领域的探索与实践,为中国幼儿文学的发展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和借鉴。本报记者在活动现场采访了金波、高洪波两位作家,他们谈到了许多关于幼儿文学创作的“原”问题,为幼儿文学作家如何保持童心、强化童年体验提供了有益参照。 ——编 者

高洪波

高洪波

金波

金波

“大婴儿”解决“小难题”

记 者:“男婴笔会”是一个独特的幼儿文学创作团体,笔耕20余年,发表幼儿文学作品近万篇,成就了中国幼儿文学史和少儿出版史上难以超越的一段佳话。能否请您谈一谈“男婴笔会”的缘起?

金 波:当时给幼儿写东西的人很少,男作家写得更少。我和高洪波、白冰、葛冰、刘丙钧几个人是主要给幼儿写作的年龄比较大的男作家,本身又很像“大婴儿”,所以才有“男婴”的戏称。这种写作现象比较新鲜一点。那时候,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人有一个普遍特点,那就是“年龄特征”特别明显。一般来说,作家主要是为哪个年龄段的儿童写作的,在作家创作的初期就基本固定下来了,有的儿童文学作家可能一生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却都没有为幼儿写作过,当然现在这个现象已经被打破了。我们几个作家几乎都给幼儿写过,有的是从幼儿文学起步,有的是幼儿文学在创作品种中占的比重相当大,这是我们几个能成为一个写作群体的共同特点。

高洪波:那时候,中国少年儿童出版总社有两个适合小朋友的刊物,一个叫《婴儿画报》,一个叫《幼儿画报》。最早,葛冰办《婴儿画报》的时候,就开始办这笔会,主要面向3岁以下的婴儿写作。后来,张晓楠接管了《幼儿画报》之后,就把金波、葛冰、白冰、刘丙钧和我们几个召集在一起,主要面向3-6岁的幼儿写作。20年来,我们在小汤山九华山庄、虎峪园林山庄、稻香湖景酒店等北京近郊适合写作的地方开了无数次笔会,频繁的时候差不多每两个月一次,就这样把《幼儿画报》从10万册左右的销量一直推到了200多万册。

开玩笑地说,我觉得“男婴笔会”比较像早期画家团体“扬州八怪”的组合,扬州八怪其实是15位画家的组合,以其中8个为主。“男婴笔会”最初的体量是很庞大的,多达十几位作家,包括杨红樱、秦文君、周锐、张洪波、武玉桂等,但最后还是以我们5个长住北京的为主。

记 者:我觉得,“男婴笔会”可能更像20世纪二三十年代那种带有同人性质的文学群体,依靠某一个文学刊物或报纸副刊集结创作团队,这种性质的儿童文学创作与某一个作家的单打独斗相比,有什么特殊性呢?

金 波:在笔会出现之前,我们几位还没成为一个写作群体的时候,彼此就都很熟悉了,这是非常重要的前提。这个熟悉不仅指的是我们都写过幼儿文学,还有个性、审美、趣味等都比较契合,所以这个写作班子的组成是很自然的。我们很有凝聚力,写作起来也非常自由,非常活泼。

高洪波:的确是,大家都是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彼此非常了解,一般大家提点批评意见,可能会伤害写作者的自尊,但我们5个人之间没有这个顾虑,大家都可以直言敢谏地提意见,没有文人相轻,而是彼此融合亲切。另外,参加人员的年龄结构也很重要,团队艺术创作追求比较一致,写作风格互有补充。比如金波、我、刘丙钧、白冰主要写儿童诗,葛冰主要写童话。每次笔会是由张晓楠带领的编辑团队将选题布置给我们,我戏称为“小难题”,一般经过2-3天,我们集中创作,先拿出初稿,然后互相诵读,可以表扬,可以否定,也可以调侃。就这样,一批批稿子推了出来,成为一代代小朋友们茁壮成长的精神食粮。

如何啃“命题作文”这块硬骨头?

记 者:每次笔会的写作都要先有一个“命题作文”,由编辑团队给定创作者选题方向,大家进行初步思考,然后组织笔会讨论创作成果,最终形成文本定稿。“命题作文”是现在很多儿童文学作家和出版方觉得既重要又棘手的问题,能不能向当下的儿童文学作家传授一些“如何写好命题作文”的经验?

金 波:我觉得儿童文学创作的“命题作文”,特别是给婴幼儿写作的“命题作文”,并不意味着简单的“主题先行”或违背创作的规律。我们创作之初也是有“逆反”和“畏难”情绪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也对“命题作文”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实际上,规律是由人来创造的。提供给我们“男婴笔会”的“命题作文”,编辑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和案头工作。他们在幼儿园做了充分的社会调查,包括孩子需要什么,家长需要什么,幼儿园的教师需要什么,他们都做到了“心中有数”。这些命题的“题面”不是他们空想出来的,而是从社会中来的,从家庭中来的。

我们确定怎么写的时候,需要充分考虑怎么用社会调查来的成果,怎么用编辑团队给我们提供的相关资料。一开始写作的时候,确实有不小的问题,因为题目的选择完全是被动的,怎么下嘴啃这一块硬骨头呢?关键在于如何启发作家,让写作者充分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从孩子、家长和老师的角度思考问题,再结合每个人不同的童年记忆,通过对身边孩子的观察,通过作家之间的切磋交流,有时候觉得没法下笔的选题,也能生长出鲜活的故事。在尊重每个人艺术风格的前提之下,我们也逐渐找到了创作的规律。仅举安全问题例子来说,很难从正面去要求孩子懂规矩、讲道理。但葛冰非常善于先从负面的角度去写作,如果孩子不注意安全问题,会造成什么后果。这样,故事的矛盾和张力一下子就出来了,有了矛盾,作品就好写了。后来,我们形成了一个创作的“规矩”,先找问题,发现矛盾,写起来就顺手了,故事本身还能很有趣味。

另外,幼儿文学基本上是口头文学,是声音的艺术,必须注意句子要短,故事要有三段式的结构,符合孩子的认知规律。我们写儿歌之余,在非儿歌体裁的其他作品中也掺杂了很多的儿歌片段,因为叙述的节奏、歌唱的节奏能够引发幼儿听觉的敏锐程度。“男婴笔会”的创作方法是大家坐在一起之后找到了写作的规律,把每个人擅长的东西发挥出来,互相取长补短,在编辑和作者的互相切磋当中,逐渐摸索出一条道路来。

高洪波:“命题作文”有时候就是戴着镣铐跳舞,编辑团队进行大量调研之后,把幼儿园学习、教育和生活中的一些问题概括成各种各样值得写作的选题,比如以“不要把塑料袋套在脑袋上”“不要摸电门”等为题写个童话或写首童诗。这种方式贴近孩子生活,贴近幼儿教育的本质问题,实用性比较强。把实用性的问题融入艺术性的作家想象之后,就会变得比较有趣。因此,“命题作文”不一定全部都是速朽的,也可能会一代代地持续下去,永远会有3-6岁的孩子需要面对这些问题。从事这个工作的几个人,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是“命题作文”,我们还是尽可能地把艺术性、趣味性、儿童性注入到文字和作品里面,破解了一个个“小难题”。这些“命题作文”渗透和践行了我们的幼儿文学观,我们也成为了新时代以来的幼儿文学的具体实践者和参与者。

幼儿文学是儿童文学中的文学

记 者:目前,低幼文学在儿童文学创作的整体占比仍然不高,年轻作者面向低幼写作的还不是很多。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未来是不是应该继续鼓励更多儿童文学作家面向低幼儿童写作?

金 波:我觉得中国的儿童文学发展,从读者对象来说,是不够均衡的。在我看来,我创作的特点之一,就是给各个年龄段儿童写各种题材的作品。我认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应该是这样的,起码是在起步阶段要尝试一下为幼儿写作。现在,我们的分工往往太明确,比如一个作家只写少年文学,可能成绩很突出,但真正的文学发展内在联系非常紧密,一个作家不大可能只知道孩子在少年时代的心理,一个人的成长包括婴幼儿、青少年、中老年各个阶段,当我成了老人的时候,思考很多问题还会跟我的婴幼儿时代有关。儿童文学作家对于儿童成长不同阶段的心理要特别敏感。

从出版角度来看,童书出版在提倡儿童文学年龄特征均衡这方面的工作做得还不够,相对来说,我们比较重视少年的文学,因为他们有独立阅读的能力了。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文学修养、文学接受的特点来讲,幼儿文学在整个儿童文学当中非常重要。

我曾经表达过,幼儿文学是儿童文学中的文学。从题材来讲,幼儿文学的题材是最丰富的,最符合人性成长的过程。这一时段孩童接触的问题是最多的,因此,幼儿文学写作时所用的技巧就是最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文学的技巧也和成人文学接轨了,但是真正属于儿童文学技巧的东西,在幼儿文学当中体现最多。比如说,拟人、拟声、拟物、夸张、幽默等,几乎成为幼儿文学必备的修辞手法,但在成人文学中就很少了。因此我觉得,每一个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人都应该有幼儿文学创作的实践和经验。

我总爱举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例子,为什么他到了80多岁的时候,还说:我试着要给孩子写点东西,我死而无悔。我想他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列夫·托尔斯泰写的《说谎的孩子》,我们在翻译的时候改成了《狼来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但它在道德情感方面的影响非常大。托尔斯泰在写《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这样的巨著的时候,也曾经试着给幼儿写作。幼儿文学在他的创作当中占的比重可能不大,但在他思想深处,对幼儿文学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我才会说,幼儿文学是儿童文学中的文学,每一位儿童文学作家都要去尝试它,将来的创作重点可以不放在幼儿文学上,但是没有幼儿文学的基础,没有对幼儿审美趣味的了解,没有对幼儿文学艺术创作技法的了解,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就是一个不完整的链条。

高洪波:我一直有个观点,那就是味蕾是有记忆的,精神味蕾格外有记忆。那么精神味蕾从什么时候培养?肯定要从“小不点”的时候培养,这些经典的、美好的、童趣十足的东西,会给他们的童年打下一种特别好的精神底色,孩子们就不至于再因为一点小挫折而受到重大打击。最近几年,黄春华、安武林、王一梅、萧袤、葛竞、李姗姗等作家都开始介入幼儿文学创作,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以前,我是很看不上给低幼儿童写作的,主要是因为大多三四百字一篇,我总怀揣着“大抱负”,觉得5000字以内的篇幅都是小文章。但后来发现,短小的文章其实很难写。给“小不点”写的是浅语的艺术,要给小孩子在三四百字里面讲个小故事,其实非常考验作者的艺术功力和艺术构思的才华和想象力。所以,我希望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家关注低幼类创作,关注低龄小朋友的心理成长和生活状态,不要像以前的我那样,起初很看不上,后来发现还很不好写。走过我这样弯路的儿童文学作家,估计有很多。

现在看来,要真正地为孩子写作,真正地把自己的心和孩子们贴近,和小读者们想到一块,呼应他们的心声,关注他们的成长,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儿童文学作家必备的素质。我曾经采访过严文井,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刚30岁出头,他说:“我是个60岁的男孩子”,我很诧异,没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后来,他的这种状态给了我很多的激励。我们现在已经远远超过60岁了,金波老师已经91岁了,我今年也74岁了,突然发现能成为一个60岁的男孩子,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们想回到年轻的时刻,所以更希望年轻人能够多多关注低幼儿童文学。

记 者:有的人会认为,幼儿文学等于比较低幼、比较清浅的文学,其评价体系也很难和文学理论建立密切的联系。请您谈谈幼儿文学的欣赏、评论与研究如何与创作同频?

金 波:幼儿文学的欣赏、阅读和评价,跟少年文学不太一样。哪怕是成年读者,当你读婴幼儿文学的时候,一定要和身边的孩子相结合。也就是说,幼儿文学的阅读与评价不能独立于幼儿而存在。成人读者不能以自己个人的体会为主,而要以孩子的体会为主。

当然,不借鉴孩子的体会,不去了解他们的感受,独立地去搞评论是完全可以的。但如果没有直接掌握第一手材料,没有切身了解孩子是怎么样体会的,那这样的评论是不全面的。有时候,成人觉得一篇作品很一般,但孩子会特别喜欢。孩子会读一遍两遍,三遍四遍,甚至于倒背如流,还要缠着让大人给他读这一篇。这就是孩子的体会。所以,婴幼儿文学的研究和评论要以婴幼儿的生活为主,要以孩子们的反应为重点,缺少了这一环的评论和研究,在某种程度上是片面的。

记 者:这让我想起大学课堂时候学习李奥尼的绘本《小蓝和小黄》,讲的是小蓝和小黄是一对好朋友,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小“绿”的故事。当时很多同学都觉得,这种常识如果也算“经典”的话,那我们人人都可以复制出很多这样的作品。

金 波:你说得很对,以颜色的组合为例,对成人来说,我们阅读这个绘本的感受就是觉得,这只不过就是一种色彩科学,是一种知识。但凡有一点美术基础的人都知道,但孩子可不是,孩子把颜色看得很复杂,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颜色,而是颜色和各种形象汇合在一起的。我们可以抽象地说,蓝色就是蓝色。但孩子会说,蓝色是海洋,蓝色是晴空,蓝色是青花瓷,他们不能脱离具体形象去认识颜色。

这又回到我们上面谈的问题了,尽管婴幼儿没有理论的修养,但他们的反应是真实的。评论家必须要了解孩子,了解他们喜欢某一本书的原因,我们也许早已忘记了童年时代的很多记忆,要从孩子身上找回这些失去的记忆。可以说,“男婴笔会”从事婴幼儿文学创作20多年,就是在不断地唤醒我们童年时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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