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5年2卷|宋志刚:长沙诗抄(组诗)
[晚 宴]
坐在大地这个餐桌边,
今天的晚餐
主食是落日,汤是洞庭,湘江是饮料
我不喝酒,
也不学古人挥舞水袖。
最庄重的仪式是包裹好前半生,向苍茫鞠躬
也向逝者鞠躬——
幸运的是我还能如此奢侈地活着。
路灯慢慢亮了,
银盆南路晃动如一根新鲜的辣椒。
一个人的晚宴,
晚风是大厨,在命里忙来忙去。
我把所有的爱,都咽进去
直到肉体面前只留虚空的瓷器。
[古代的人种了满天的星星]
闭上眼睛 ,我一直在用夜晚这个大信封
把自己寄出去,
早晨又收到了自己
总会有一天,
虚空会收到这样一个人。
那时可以看见,古代的人用身体种了满天星星。
应该是这样,疼痛的时候
总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虚空如慈悲——
[惯 性]
李师傅为还债去殡仪馆打工三年
回来的时候,
走路总是非常小心,又恭敬。
白天看见烟囱
就想鞠躬,
到了晚上,看见睡着的人
就想用白布把他盖住。
听见大灶里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的声音
就想放哀乐。
然后轻轻蠕动着嘴唇——
什么都不重要了,
嗯,痛真的也顺便没有了。进而
让他想起原来的同事讲起一个哲学家的话
人间是一个小房间,
宇宙的确只是一个大一点的房间。
[幻 想]
听天文学家说天体的奇妙,
我觉得像一大群人在宇宙中散步,
光一样的手脚,提着菜篮子
在宇宙的注视下,互相挑选,问候
并对寿元讨价还价。
间歇的时候,顺便望了望——
太阳,地球,金星,冥王星这些健壮的儿女。
这是安静,这是居住地,
也是持续的力量,正如我们在长沙所做的
一切日常琐事,悬疑而优美。
[星空志]
深邃在我们头顶,
星星深刻,
犹如一生虚度:古老的,还在古老
澄明的,正在抵达。
星辰如同高僧,坐禅在天空。
而广阔的悲悯心,
很深很深地,朝我们包裹过来。
[午夜辞]
我蹲在地球上用光芒洗手
月亮像一块肥皂。
我想跳进去,洗净一切污秽,
星辰是溅起的水珠。
而银盆南路四楼的灯光,
是灵魂掉出来的一块黄金。
[疑 问]
荒芜人烟的孤独与人山人海里的孤独
是同一种孤独吗?
人之断骨与墓碑碎裂,是同一种疼痛吗?
一只蚂蚁悲悯与广阔天空的悲悯
是同一种悲悯吗?
我越跑越远,越跑越老
你还在慢慢指着我的背影
是同一种忧伤吗?
那么,今生和前世,会有同一种重复吗?
碎裂和虚无如我,是同一种轻吗?
而一个人,一座坟,和一个星球的沉默
是同一种沉默吗?
无论答案多么遥远,
星空都是那么柔软——
书上说,死去的好多人都已经问过。
[暮晚之诗]
灯光是一条河流,
散步的人群是一条河流。
我站在窗前,
穿着一块玻璃,
不知道走入哪一条河流。
后来,两条河流互相搀扶着
在黑暗里涌动——
一件裙子挂在光上,一件T恤也挂在光上
一群灵魂在前面
熟练地操控着河流的响声。
上面有两颗星辰,像命运的一双拖鞋——
[回忆之诗]
借过一段苦日子,借过药,口罩
在光辉的岁月里,闭关
苦修好多平静。
湖水的波澜,像镜子的清洁剂。倒扣下来的天空里
秘密是惊人的。
我为什么平静地活着?
时光开着货车在头发上急驶着,
最后停在一大块白雪上,
一货箱的故事却空了,
在这尘世。既然灵魂都借给诗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借的
不过一块碑真的说过,
“我还借过命。”
尘世啊,尘世,惊骇总是大于叹息——
[ 草木心]
墓碑那么高的梯子
深渊那么深的一生
流星,是一味灿烂的良药
治疗了山岗上永久攀爬,眺望的那些草木心,
天空只是一张浩瀚的说明书。
[死亡的意义]
他闭着眼睛,
从此不再说话,
等着自己枯萎。
其实他醒着,
只是太孤单了,
说话都免了。
你永远不知道,
他在灰烬中才敢噼噼啪啪地大哭。
【宋志刚,生于1969年,长沙人,1992年毕业于湘潭大学机械系。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曾参加《诗刊》社第16届青春诗会。停笔14年后于2014年开始重新尝试写作。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草堂》等,入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诗选》《诗刊创刊六十年诗选》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