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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熠《敦煌:千年飞天舞》:古老的文化与年轻的心跳
来源:《网文新观察》 | 北乔   2025年04月16日08:26

网络文学自诞生起,传统文化就是其坚实且充盈的内核和质地,玄幻、修仙等强幻想类小说、历史题材的作品内容、人文伦理以及故事的讲述方式,实质上都是传统文化的激活性叙事。

近年来,一些网络作家从传说和历史中抽身而出,直面现实中的传统文化。尤其是“非遗”成为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的新热点,出现一批优秀的作品。网络作家的“年轻性”与传统文化的“古典性”在现实和文学两个维度产生碰撞,本就是耐人寻味的风景。既在现场,又超越时空对话,让我们感受到血脉里的文化波浪,感受到古老文化的生生不息,更感受到当代年轻人之于传统文化的拥抱与传承。这其中,王熠的《敦煌:千年飞天舞》以敦煌为故事发生地,讲述了敦煌文化对当代人的影响,展现了当代人在修复和开发敦煌文化中真诚而又感人的故事。既活化传统文化,又展开当代性的对话,作品在突破类型化和同质化方面有了新收获,并拓宽了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的视野和路径。

一、大写意的文化场

王熠初涉网络文学时,与大多数网络作家一样,是从女频言情、悬疑刑侦等类型小说入手,作品基本上依仗“金手指”制造爽感。一段时间以来,她有创作现实题材的想法,但又无从下手。类型小说,特别是强幻想性的叙述,给予作者无限自由,而现实题材需要极强的生活积累和现实逻辑,且仅靠写作技术难以完成得好。王熠从安徽到西北求学,大学毕业后曾在酒泉瓜州县工作过六年,那里离敦煌七十多公里。后来,也一直在甘肃工作。敦煌坚挺于苍茫之中,又在隐约的背景里。那些沉甸甸的文化就在眼前,又在岁月深处。这段生活是刻骨铭心的,充满了艰辛,但青春激情又似阳光一般。王熠在瓜州的生活,本就是现代与古典、时尚与贫困的交汇。她刚刚成年,又是与社会打交道的第一站,这样的生命体验之于人生相当特殊且重要。某种程度上,这段经历相当于她社会人生的“童年”,敦煌成了她的另一个故乡。“故乡”,“不仅只是一地理上的位置,它更代表了作家(及未必与作家‘谊属同乡’的读者)所向往的生活意义源头,以及作品叙事力量的启动媒介。”①作为写作者,童年及成长期、成年后的青春生活和所在之地,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常常一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显然,王熠意识到她的这一富矿,并以此开始了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创作之旅。

敦煌在中国文化中占有极其特殊的位置,并极具特殊的历史和人文价值。在很大程度,敦煌已经成为一个特殊的文化体。更为特殊的是,敦煌这一文化体已经内化于我们心灵之中。我们每个人对敦煌都有或多或少的认知和心领神会,又具有以敦煌为时空的自我想象。在段义孚和爱德华·雷尔夫等人文主义地理学者看来,当“空间”(Space)被赋予某种价值与意义时,它就成了具有独特性的“地方”(Place),一个“价值的凝结物”②。王熠洞悉了敦煌这一鲜明的特质,巧妙了运用了“敦煌这个地方”所代表的价值和意义。如此,她只提供“敦煌”这一内核,其余的交由我们洇化和想象。作品中所有人物及其行为,既在敦煌这一背景下展现,又是无时无刻不与敦煌产生关联,敦煌的作用有时如洪钟大吕,更多的是润物细无声。换而言之,多数情况下,敦煌如同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与我们在一起,是我们生命所不可缺少的。将巨大的实体存在进行生活化的书写,甚至是作为一种喻体,是《敦煌:千年飞天舞》的重要收获。

作品并没有过多渲染敦煌独特性的存在,对其自然地理、历史人文和丰富的文物等,着墨并不多。作为故事的发生地,作品对敦煌采用的是大写意般的书写,并形成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文化意象和精神指涉。文化场,是《敦煌:千年飞天舞》至关重要的气质。作者一方面抓住网络文学动作性叙述的优势,把故事讲得生动有趣,另一方面将敦煌厚重的文化或张扬或悄然地注入叙述之中,尤其是让人物的行动与文化产生密不可分的整体。这当然是作为故事发生地的敦煌所需要的,但更多的是显现了作家的叙述理想——深爱敦煌古老的文化,期盼敦煌在当下再次耀眼。凭着这份赤诚之心,作者对敦煌文化描写得比较细致,让人们对敦煌有了多层面的了解。而人物形影不离的文化,更提升了阅读的在场感,触摸到敦煌文化的体温。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与敦煌都具有意味式的关系,在情感或精神上带有各自的“因”。王安之则是一位致力于修复敦煌文物的专家,自大学毕业后就从江苏来到敦煌,让破损的文物重新焕发生机,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情感寄托。夏邑是王安之的妻子,放弃上海的优渥条件来到敦煌,既是为了支持丈夫的理想,更是圆自己的“飞天梦”。作为舞蹈家的她,极其膜拜“敦煌飞天”的舞蹈神韵,希望能够将“飞天”走入现实,走到孩子们中间,从而延展“飞天”的魅力。更年轻的郑旭是上海旭阳重工集团董事长郑建国的二儿子,他到敦煌创立了灵虚互联公司,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致力于文物的保护与开发,意欲打造数字敦煌,用现代技术开拓文旅融合的新范式。他们远离家乡,远离都市,并非是名利的诱惑,而是忠实地听从内心的召唤。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对于他们而言,敦煌是浓重的乡愁之地。王熠以文学的方式再次告诉人们,敦煌是我们共有的文化和精神乡愁。这是一种深植于心中的情感,也是我们生命中的文化基因。

情感,既是王熠创作的原动力,也是作品中人物行动的基本支撑力。从《敦煌:千年飞天舞》中,我们能感受到作者对敦煌文化怀有深厚之情、对当代年轻人的前行有着切身体会,并将此作为叙述的基本情绪和人文关怀。以生活的视角体味文化,以写作者的身份打捞记忆,并作为叙述的情感支撑,她的写作是有温度的写作,让敦煌文化有了生命体温,与人物有了共情。她在敦煌之情和同龄人之情找到了共有的支撑点,将自己的情感移植到作品的人物之中。她在书写自己,又在以自己的情感之光寻觅同龄人的情感面貌和内在。王安之、郑旭等人到敦煌既满怀朝圣之心,又激活了自我的情怀。他们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理想,到敦煌后的生活和事业也遭遇种种挫折,但他们心与敦煌同在,激情一直未消减。情感,也成为小说极为重要的叙述力量。作者、人物和叙述三者统一于敦煌之情和莫高精神,使《敦煌:千年飞天舞》充满情感的美妙与感动。

王熠转向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的创作,以情感为翼软着陆,小说的生发和进程均呈现真诚的情感之力。这对于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甚至所有书写当下现实的创作,都有特别的启示意义。关注现实,终究要以作家的情感为燃点。对于网络文学而言,年轻的作者和同样年轻的读者都离不开情感的营养。在《敦煌:千年飞天舞》中,这样的情感,是对传统文化的敬畏之情,对时下生活的大爱之情。许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并不仅是好看的故事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而是可以与我们心灵的情感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作品中的敦煌有了更为丰富的情感意味。

二、轻叙述的重量

网络文学一直以“轻叙述”见长,所谓的“轻”,多指向大幅度减少阅读阻碍,讲究在快速阅读中获得爽感。这种由中国传统通俗小说承继而来的讲故事的手法,成为网络文学的独特优势。王熠在转向现实题材创作时,有效移植并扩展了这种优势。《敦煌:千年飞天舞》以敦煌为故事发生地,传统文化为讲述的核心动力,抽取网络文学类型小说中的个人成长、职场人生、当代商战、青春言情和豪门宅斗等“爽”点,以悬疑、情感、神秘等设置,生发新的故事情节和讲述手法。与其说她动用了网络文学众多的讲述手法,还不如说她用生活的丰富性编织了叙事的丰富性。比如父子之争、兄弟情、大女主、言情,比如职场、当代商战、悬疑、复仇、小人物逆袭,比如大国重器、传统文化、文博文保等等。这些网络文学的类型和手法被她揉合后,浑然一体。她不再追逐特定的表现手法,而是根据人物和故事的需要,依据现实生活的逻辑,进行贴合性的运用。虽然带有明显的网络文学的成色,但她又尽可能降低消费性。看似有套路,其实是反套路,在叙述中注入了大量的真情实感。叙述上也没有纯粹地追求爽感,而是从行为逻辑的细微处生发张力,形成冲突性节奏。当王熠将敦煌完成了人性显影场和故事叙述场的建构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景象是纷繁的,仿佛大社会缩微成的小戏台。

《敦煌:千年飞天舞》的故事有两条主要线索。王安之与夏邑夫妇致力于保护和传承敦煌文化,是重要的线索,也是故事的基本支撑点之一。王安之是敦煌研究院的壁画修复师,一幅《乾闼婆忉利天部众像》的壁画,他花了六年时间也只是修复了其中的部分残片,但一直沉醉于默默无闻又自感意义重大的壁画修复。夏邑到敦煌乡村学校支教, 既研究飞天舞曲,又引导和培育孩子的舞蹈,立志让敦煌舞蹈和山里的孩子一起走出去,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在这过程中,他们相识相爱,组成了家庭。他们对敦煌文化的热爱早已从工作延展到生活,以“飞天”服饰作参照,为女儿设计舞裙。他们一个为了古老文化的生命绵延,一个为古老文化后继有人培养新生力量。他们采用的方法不同,但内在的理想是相同的,前行的动力是相同的。他们在事业和生活上,都是敦煌文化虔诚的守护者和传承者。郑旭等人则是保护性开发敦煌文化,以现代文明点亮并重塑敦煌文化,让传统文化在经济活动中获得一席之地,成为众多产业的牵引力,又能让传统文化更有尊严。很明显,这两条故事线索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相互交织、不可偏废的两条路径。

凌杰和姚芮涵这两位人物,也值得关注。凌杰生于乡村,考大学就是为了离开乡村过上好生活,然而毕业后他又怀着感恩之心回到乡村,当上村里的第一书记,热诚地担负起带领乡亲脱贫的重任。土生土长的敦煌人姚芮涵放弃了北京生活,立志用在大学学到的知识在家乡有一番作为。而他的父母看到了敦煌的旅游优势,已开办了一个文创公司。乡亲们走进幸福生活,乡村的全面振兴,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和支持,需要外来的思想和技术,但根本上还是要当地人爱自己的家乡,靠自己改变一切,成为改变乡村的主力军。就叙述而言,凌杰和姚芮涵等人物的这条线索,看似是第三条线索,其实是整部小说隐含的主视角。在他们身上了集聚了敦煌的过去、现在和期待的未来。小说也因他们的勾连形成了一个整体。卢卡契指出,将世界看作一个整体从而形成小说内容上的丰满和表现形式上的统一,“然而,这种统一归根结底并不是纯粹从形式中诞生出来的统一:把整体真正变为整体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共同生活基础合乎情绪的体验,并认识到,这种体验是立足于今天生活的本质之上的”③。无论是敦煌文化还是振兴中的乡村,故事叙述的基本动力、走向以及品质均来自于凌杰和姚芮涵等人。他们不是主角,但他们又是敦煌这一文化体的代言人,也是前行中的乡村的见证者和核心参与者。

小说的核心故事,其实是乡村振兴,这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宏大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面对敦煌特有的文化资源和发展所面临的困境,小说基于重在发挥敦煌的优势,提供了一些创新性的路径,比如通过敦煌飞天舞、飞天手办、纪录片、影视剧改编及其衍生的周边文旅、文创项目,找寻新质生产力。其中,“数字敦煌”的理念,“敦煌元宇宙”的设想,令人耳目一新。开发联名玩具、手办、滑板等创意,写得细节饱满。作者结合实际,借人物的行为,创意并策划了众多的产业模式,令人耳目一新,又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有的甚至可以直接加以实践。但小说毕竟是小说,并非现实性的实用指南。应该说,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的创作,有时常会陷入一种就事说事的局限里,在虚构中提供一些现实性的技术功能,从而使一些故事成为工作规划和行动指南。对此,王熠保持了难得的清醒。小说确实比较写实性地呈现了一众人物的行动路线,为敦煌的发现贡献了可以参考的方法甚至是具体的操作可能,然而,表层的故事之下,小说多着力于思维的激活和情感的酵发。即面对敦煌文化这巨大的文化体,我们该如何在保护与利用上做到相得益彰。这是小说最为浓重的命题,也是轻叙述之下最厚重之处。为此,王熠以众多的情节书写了修复敦煌文物的两难境地,既有资金上的困难,也有人们观念上的桎梏,甚至唯利视图的再破坏。王安之和夏邑都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领域遭遇了诸多的挫折和打击。同时,人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当代性价值,也有着不同的看法。宝卷就是古时候寺院里的说唱,小说先是叙述了其独特的价值,后写到宝卷在饭馆里赔偿到食客的嫌弃。细细思量,如此的细节具有尖锐的力量。小说里,如此生活化的细节相当丰富,既调和了故事的节奏,产生了许多冲突张力,又在深层次里埋入了沉重的思考。快中有慢的叙述,丰富了叙述方法,在满足读者对网络文学作品轻阅读的同时,又暗含文学性的沉淀和思想性的充填。作者对于传统文化和“非遗”当代性转化和保护性开发的思考,值得赞许,也有助于开拓我们的思维,丰富我们的思路,在现实中创新更多更好的前行之法。

如此,《敦煌:千年飞天舞》以网络文学的方式建构敦煌传统、当下和未来的全景叙述,既是文化的,又是实实在在的乡村振兴。同时,无论小说里还是现实中,敦煌又不仅是敦煌,具有鲜明指向的文化象征和生活意味。好看的故事,有生活的灵动,创意的启示,更在年轻情感和厚重文化间形成了新的“故事体”。这是关于敦煌的故事,也是关于传统走入当下的故事,更是当代年轻鲜活人生的故事。

三、成长的现实关怀

《敦煌:千年飞天舞》融合了诸多的现实性元素,有效丰富了叙述容量和意味。多声部的对话关系,既有不同地域文化、历史与现实的观照,又有人物性格、形象和命运的对比,使讲述更为立体,故事更有层次和张力,又传递了令人动容的精神力量。这种强烈的反差,是现实之状况,又具有文学的审美意义。在西部的敦煌,既是大漠边关的偏僻之地,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宝藏重镇。年轻人来自现代文明的都市,有着最新潮的文化和青春的活力。都市人和都市文化进入敦煌的古老,活泼的时光与厚重的岁月,彼此映照,也会彼此激活。

小说张扬了网络文学“人设”的优势,设置了许多贴合年轻读者阅读口味又极具现实性的人物,产生了很强的代入感。比如,凌杰这样新一代的村官形象,集艺术追求与现实情怀的王安之。郑旭、郑岩两兄弟更是典型的网感式人设。哥哥郑岩,深怀仇恨,叛逆心极强,是个黑化人物。他经历过太多的人间冷暖,所做之事就是要向死去的母亲证明自己有本事,让父亲为抛弃他的行为而后悔。他看似处处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和价值感,恰恰丢失了自我。弟弟郑旭长相帅气,做事有“霸总”作派,对待姚芮涵又相当“暖男”。有意味之处在于,他们的父亲郑建国是典型的传统性严父加上利益至上的商人,视两个儿子为个人财产,既任意打压又沦为他手中的棋子。显然,父亲的这般形象“是人生的意象,而不仅仅是经历的记载”④。俩兄弟的不同人生之路,显现了在同一环境之下人的不同成长。郑旭属于“霸总”下乡,在艰辛中得到成长,并获得了真爱。这当然是网络极为常用的“爽故事”套路,但王熠将这一人物与现实进行了充分的对接,并非是凭空挪用了网络小说的技法,而是具实人物在“叙述套路”中的投射。因而,郑旭这一人物有很强的“纪实感”,并对年轻人的成长之路提出了新方向。反派式的郑岩,其实有太多的迷茫和挣扎,我们在厌恶他的同时,又滋生了许多的同情甚至是某种情绪上的同病相怜。郑旭是主动接受磨难,郑岩则“天生”不好的命,但在“命”与“运”上,他们的成长值得我们品味和深思。或许,当我们将俩兄弟当作一个人的两个分身,更能参悟我们的成长境遇以及可能。

小说中的人物虽然同在敦煌,但所在之地以及从事的工作又不尽相同。郑旭、凌杰、姚芮涵寄予鲜亮理想的灵虚互联公司在敦煌;郑家、夏家、何家、白家等企业资本世家也在敦煌,而且郑岩、慕译萱以及几大家族勾心斗角、恩怨情仇也在敦煌上演。可谓是各色人等和现代社会的极具代表性的力量和欲望都汇聚在敦煌。“这个世界留给她和她同代人的印象,她要用来重建一个共同的时代,从很久以前逐渐转变到今天的时代,以便在个人记忆里发现集体记忆的部分的同时,恢复历史的真实意义。”⑤年轻的王熠以同龄人的目光和体验在建构叙事和人物形象,意在向同样年轻的读者展现某种情感和精神上的同构,达到成长的共情。某种程度上,作者似乎是将都市中的人们迁移至敦煌这文化厚重、经济尚不发达之地。当然,这并非要让他们忆苦思甜,而是更清晰地观察他们的生活与精神。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意象。我们总浮在生活表层,多半忽视了支撑生活的坚实大地。拂去表面的浮华,我们其实都扎根于类似敦煌这样的文化和情感里。所谓现代性的生活,本质上就是与传统文化的互动、疏离和融合,并由此生发新的图景和精神。

郑旭、夏邑、王安之、凌杰等当代年轻人的命运与古老的敦煌产生了奇妙而又平实的交集。敦煌是他们重新认识人生、开始新的成长宏大而又深邃的背景。这样的背景是工作性的岗位,又是浓厚文化的场域,他们找到了发挥自身才华的新机遇,又承惠了敦煌的独特审美和精神滋养。“人的成长带有另一种性质。他与世界一同成长,他自身反映着世界本身的历史成长。他已不在一个时代的内部,而处在两个时代的交叉处,处在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的转折点上。这一转折寓于他身上,通过他完成的。……在这样的成长小说中,会尖锐地提出人的现实性和可能性问题,自由和必然问题。”⑥

小说的人物几乎都是“外来者”,当然这里所说的“外来者”更多的是指向他们所拥有的视野和现代文明。就像姚芮涵,虽说生于敦煌长于敦煌,但后来走出敦煌再回来时,敦煌在她心中已经是世界的“落后之地”。在一定程度下,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其实是重回社会发展的某个节点,重新出发。对于绝大多数年轻读者而言,小说的人物似乎是在重返历史现场。小说人物的行动和读者的阅读,都变成了与敦煌的古老对话,与上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对话,也是与一路而来的自我对话。

敦煌的古老如山般存在,现代文明之风也正渐渐而来,如此,敦煌其实是我们当下生存和发展的象征地。一群人,当然以年轻人为主,在敦煌寻求事业的成功和理想的实现。在古老的敦煌面前展现年轻人的生活图景,敦煌不再仅仅是敦煌,而是当下生活的缩微之地。敦煌是他们丰足的资源和巨大的精神依靠,他们在为敦煌做事,敦煌也在参与他们的成长。当我们走近他们,会发现每个人的成长脉络都很清晰,都是当代年轻人现实生活的某种投射。在理想与现实、事业与个人、利益与情怀等诸多方面,小说的书写看似云淡风轻,又直指人心。《乾闼婆忉利天部众像》的修复保护与传承,贯穿于小说的始终。有些破损已无法修复,有些依靠新技术得以修复,而需要数字技术来实现广泛性的社会流传。这幅壁画的前世今生暗含了我们成长的纷繁风景,继而成为一种既真实可见又带有虚幻之意的喻体。所有人对于敦煌的敬畏,是对于历史和文化的敬畏;对于文物的修复和传承,是对于自己情感和精神的修复。对于文化的传承,其实是点亮自己。

小说对人性有着多向性的刻画,并如实地揭示了敦煌在当下所面临的痛点,表达了传统文化在当下的某些境遇。人物的生活行走与敦煌的保护和开发,有着相似的曲折过程,从而形成了内在逻辑统一的叙述,并具有了紧密的相互隐喻之意。西部的传奇、古典的魅力、文化的神韵和现代青年的人生足迹,共同绘制出具实的生活质感。敦煌在西部,又在我们的血液里。而在敦煌生活的这群人与我们很相似甚至是相同的,这不仅是处境上的共谋,更多的是为我们提供了关于人性、世情以及面对种种遭遇时的处理之道。

作为以传统文化为叙述底质的现实题材作品,《敦煌:千年飞天舞》在讲一个好故事的基础上,对传统文化的活化,有着积极的探索。“深耕传统文化,深入当下生活,以年轻人的体验审视经久传承的文化与瞬间万变的当下生活,尝试当下语境中的传统文化书写,其实是剖析了生活的本真和文化的本质。在轻盈的故事中,融入传统文化的厚重,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历史之光,网络文学以如此的轻与重的和谐开拓了传统文化的叙事图景。就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创作而言,这样的叙事更接近对生活的真实书写,也开启了现实题材创作的重要路径。”小说让我们看到了当代年轻人现代意识浸染中的家国情怀和闪光理想,让我们看到敦煌极为陌生一面的同时,感受了敦煌未来可期的新魅力和新活力。在传统文化中生长,在新时代有意味地飞翔,《敦煌:千年飞天舞》正在参与网络文学为文旅融合和新质生产力发展贡献力量的新进程。

注释

①王德威. 想像中国的方法[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8:225-226.

②段义孚. 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M]. 王志标,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7:9.

③卢卡契. 小说理论[M]. 燕宏远、李怀涛,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2:99.

④爱·缪尔. 小说结构[A].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书编辑委员会编. 小说美学经典三种[C]. 方土人、罗婉华,译.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0:423.

⑤安妮·埃尔诺. 悠悠岁月[M]. 吴岳添,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0:208.

⑥巴赫金. 小说理论[M]. 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232.

⑦朱钢. 传统文化是网络文学生生不息的动力[N]. 文艺报, 2023-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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