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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亚当的肋骨
来源:《长城》 | 李洱   2025年04月16日16:39

写下“亚当的肋骨”这个题目,我便体会到了创世的悲喜。回望短篇小说悠久的历史,当我试图以“亚当的肋骨”来形容短篇小说艺术,一种“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创世纪》第2章提到,耶和华使亚当沉睡,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再用所取的肋骨造了女人夏娃。亚当醒来,称夏娃为肉中肉,骨中骨。这说明,亚当与已经获得独立生命的夏娃,虽然互为他者,互为客体,但两者又是共生关系。他们共同分享着“另一个自我”,共同负担着创造生命的责任。

当我说,短篇小说是“亚当的肋骨”,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正如夏娃取自亚当的肋骨,短篇小说可以看成作家生活、情感、经验的提取物,是从作家的生命中生长出来的。肋骨之短小,正如短篇小说形制之短小。这短小的肋骨其实浓缩着作家的全部生命密码,它从属于作家,但又获得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它其实又独立于作家。同时,它又呼唤着读者通过阅读加入创作。在这个过程中,它可以繁衍出自己的谱系,拥有自己的历史,如同亚当与夏娃可以繁衍出人类的文明史。

我想,可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博尔赫斯把短篇小说看成世界的缩影,它同时包含着时间概念(世)和空间概念(界)。而当海明威把短篇小说看作漂浮的冰山,我以为那露在水面上的部分不仅是整座冰山的一角,也是大海风光的写照,正如肋骨是亚当生命的浓缩。当然,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座冰山又与陆地上的那座白象似的群山具有同构性。倘若再借用卡尔维诺的说法,我想说短篇小说既是轻的,又是重的:相对于整个肉身,肋骨是轻的,有如彩虹和羽毛,而且它处于运动之中;但它同时又是重的,正如肋骨不仅来自沉重的肉身,而且肩负着创造的重任。

我总是倾向于把小说的创作过程看成作家与自我的对话过程,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这个对话过程,就是发现自我以及寻找另一个自我的过程。对于真正的读者而言,阅读小说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在我看来,短篇小说不仅仅是一种文学形式,更是一种生命的精悍隐喻。它提醒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是因他者的肋骨而诞生的,我们拥有了自己的肋骨,并生出新的肋骨。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作家写作的过程,读者阅读的过程,也就是取出自己肋骨的过程。那种创世的悲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如此真实。我们通过有限的肋骨感受无限,我们通过有限的篇幅体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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