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5年第7期|李鑫:十七帖引
李鑫,1986年生,云南镇雄人,从事化妆品研发工作。
“顷积雪凝寒”
所有的时间似乎都凝在雪中
这些小小的晶体,飞动、微妙、绝无重复
我感到时间被分装、重组
此刻纷纷扬扬积满院中
落在我身上的雪,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在脖颈和心口缓缓融化的雪
突然融化出来多少时间,让我瑟瑟不安
我凭空多出来追忆
或者被一颗未来的时光撼动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寒冷是一种预言
一种力度
将巨石悬于我突兀的胸口
或在眼眶之中,一根睫毛将掉未掉
将钟摆的行为莫名传递给眼睛
我看到了什么?
雪,积满了寂静。雾敛寒江
几只白鹭在睡与未睡之间
更多的事物正蓄积力量
行笔转涩,枯木正准备掏出心中
全部的春夏秋冬
且寂且静。我站起身来
推开一窗山水
浓雾自远方高高袭来,亿万朵雪花在此刻
倾斜地悬在空中
“吾为逸民之怀久矣”
头脑中的山水越来越清晰了
铺开小镇的氤氲气候
与铺开近视眼中的荒芜混沌,无所区别
均可铺展为纸
起承转合,厚涂或叠加
色彩和外光中的印象派与此刻之提笔顿挫
一任自然,有何区别呢?
韵律行文与身体之脉络走动
词语与椽斗拱柱
筑造之于绘画写字,有何区分?
我的眼前缓缓升起巍峨大山
一个至高的音符在河流的曲谱上,做了延长
我听见了一种新的声音
我追逐这种声音,久矣
十几只灰鸽子拖着黄昏的光亮
往天际的暗处送去
更多的夜幕上涨,有一种暗涌升于内心
颇具悲壮:
我怀念一条素未谋面的河流
类似于我怀念一座尚未命名的大山
我追逐这种陌生久矣
一些新的微光在夜空缓慢释放
书毕、画成、音寂、旷野平添新起的木屋
我似乎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
我对那个从山上走下来的人说:
“我不在山顶,我一直藏在山中”
“如何可言”
卸下身体中的巨石,还于山野
清晨得此念
恍惚中有了些许轻松
我看着那石块,它有孔
可漏。有褶皱,风弹奏的时候,时间有声
它不圆不方,不高不矮,不动不静
我盯着它,似乎半生雕琢
它有了些许透亮,多了玉质的光辉
毕竟只是妄想,身体中的巨石
还在身体里
倾斜,悬于细微的点
唯内视可见可琢
似乎我用尽半生,只是打磨
尚未能将它移出
我确信有诸多时刻,我正在自我中
将它推出身体
置于野。我在暂时的空茫中与它对视
“如何可言?”我不说话
只有风吹过那些孔洞与褶皱,让光发出声音
嗯,这些许透亮的凝视里的小小欢喜
一峰山石,几声疏钟
“念违离不可居”
如何养成身体中的枯木。对坐之中
我和另一个我四目相顾
此刻,是我成为枯木,还是另一个我
我先开口:
“惭愧,我尚未能枯
则未定。”
异域的山水版图,让我枯荣参差
苔痕不够寂静
对面不言。对面已成枯木
时间对其无用,风雨雷电无用
大小轻重无用
我看见我身体里走出一个自己
他再折返入乡
化作一截枯槁
下坤上艮,剥矣
枯之表象
一段故乡之枯木,在时间中
覆满尘土,又在日月之中
偶尔吐露微光
此刻,我对面坐着一截
熬过了“剥”卦的枯木
它代替我在故乡,守着山水
它肯定比我长久
油灯之下,它容颜浓郁
在彻底的无声中,蓄满了力量
“登汶领峨眉而旋”
妄想,未至。对陌生的饥饿感充盈着我
对险峻、奇异、壮阔
对未完成的痴迷和饥饿感充盈着我
我头脑中自行运转的星群,无限宇宙
日夜消磨着我
那明暗与虚实交杂的景象
正努力遏止我的虚妄
并没有用。我蘸墨,在寻常里探究
似乎正往我身体里的无限微茫领域
或者思想里的一百万个宙宇中,在大小快慢
抑或悲喜生死中,浸透而去
诸事未完成,我且欢且悲
何如岷山、峨眉能解此饥饿
何如这山水奇异,林麓丰饶
几声猿啼能穿此肺腑
或一江之水,激百尺浪,正干净地
推走了我的痴妄
未至,未完成。我于此脏腑中
继续消磨饥饿
继续生长饥饿
斜空中无数星河绵延萦绕所有国土
思想里万千星光正映照
在饥饿之中,正让其中一种
逐渐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