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艳：不被他人看见（组诗）
凉亭晚餐
一切如此新鲜轻盈，包括夜色中的灵感
以及我们日渐陈旧的身体
晚餐铺陈在高处的凉亭
习习晚风探头问候，如邻家阿姐
关心我家今夜的伙食
杯中盛满用露水和时间酿制的酒
明月牵着星子在头顶散步
伸手相邀“共饮一杯再走”
油淋的豆荚笑出甜美的弧度
水煮茭白堆出婴儿肥的稚嫩，金色的土豆
甩不去泥土的香气
这些来自身旁菜园里的朴实生命
足以清除另一些生命中的污浊和繁冗
倒 影
天地倒置
低头，瞥见河水里的镜像世界
天的淡蓝铺延成底色
覆盖几缕烟雾似的薄云，已失去它的本义
像一抹轻纱遮蔽住更多的秘密
想象的深度远超肉眼所见的肤浅
建筑物像从岁月深处生长出来
白日似低瓦数的白炽灯
从水底探照出微弱的光
水鸟轻点水面有意制造焦虑
而无法惊动水下世界的静谧和缄默
相比之下，周遭的房屋、树木
甚至声音，都过于明晰、棱角锐利
虚幻的温婉，让我踯躅很久
一个人的暖阳
街旁，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露台
和占领它的那个女人
一样孤独。暖阳是冬日里倔强的信念
强烈的反光，打在身上
沉浸于做一个隐形人
不看他人，也不被他人看见
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像清空了所有情绪的身体
微风平静地吹拂
流淌一曲淡淡的蓝调
清冷的石头桌椅，也失去硬气
慵懒起来
她，拥有这方露台
像坐拥了整个城市的辽阔和宁静
她偶尔抬起头，与不远处的青山对视
偶尔低下头，与自己对望
同学会
被围堤碰撞，被暗石搁浅
急速下滑，惊叫声一路颠簸
任柔软的水无情地砸向身体
像无力的水珠，被冲击至
一无所知的前方
就像漂流，我们反复被击成碎片
又像涟漪，自我修复
再见面，问候最多的是变与不变
隐约的鱼尾纹，和蠢蠢欲动的白发
最不懂寒暄
有些名字，像从梦里递过来
惊讶于那副不敢正眼看女生的眼镜
被大方地扶正
青涩的秘密见了光
似小说里的桥段，不真实
酒的红晕平替旧角色的羞赧
而当喊出青春和友情
所有目光，江水般闪亮清澈
在凉峙村
无意中，闯进一个与海相融的村落
仿佛触摸到大海微张的嘴唇
村道上，海风吹散老人们的闲话絮语
小狗撒着欢儿，与驶过的车辆竞跑
阳光慷慨地斜照辽阔海面，与微小
角落里的我。我小过一粒沙
比一只蚂蚁更轻
渔船都去了远方，只留下晃动的波光
海钓的人，静立在紧挨海水的礁石上
像一座雕塑，似乎要将水中的
那枚日头钓起
手机上，大风警报频频闪烁
海水轻晃，此刻
只需掏出那个最不起眼的自己
端午日
江南的雨，迷蒙了双眼
汨罗江水高涨
赤诚与真心，在剥开一粒粽子的
层层外衣后绽露
菖蒲悬于门户，以一把利剑的姿势
复活最初的倔强
五月的风翻动《离骚》
读尽所有的失意与凋零
将昔日的彷徨丢弃
目光凝聚，我们高声吟诵出
抑扬的诗句，如起伏的涟漪
传递至抱石沉没的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