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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梦蝶书生:一只穿过夕阳的猫(节选)(2024年第26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4年08月30日08:47

“本周之星”是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的重点栏目,每天经由一审和二审从海量的原创作者来稿中选取每日8篇“重点推荐”作品,每周再从中选取“一周精选”作品,最后结合“一周精选”和每位编辑老师的个人推荐从中选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发推荐语和朗诵,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评选以作品质量为主,同时参考本作者在网站发表作品的数量与质量,涵盖小说、诗歌、188体育官方ios等体裁,是对一个写作者总体水平的考量。

——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梦蝶书生

梦蝶书生,原名仲涛,曾用笔名仲梦尘、苏河,现居湖北荆门,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188体育官方ios学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安徽日报》《西南作家》《188体育官方ios选刊(选刊版)》《诗选刊》《南方188体育官方ios》等。

作品欣赏:

一只穿过夕阳的猫(节选)

3、

易老太有一只狸花猫,叫作财喜,生人勿近,很凶。

猫前世就是和尚,你们知道吗?易老太怀里抱着那只狸花猫,猫身上东一块西一块乌漆抹黑蹭着锅底灰。

为什么是和尚?易老太表情神秘。你过来细听,它就在你耳朵眼里打呼噜,其实那不是呼噜,是在念经呢!

村里老私塾梁先生予以纠正,猫吃鼠,鼠是“灾”,也就是吃“灾”(斋),所以说猫是和尚托生的。

无数次,当太阳西斜,风从旁边的李子树下一浪接一浪向着屋檐下涌过来。一个老妇坐在门槛上,脚边蹲一只狸花猫,身上还蹭着乌漆抹黑的锅底灰。老妇时而轻抚狸花猫脑袋,时而低头和猫说着什么。夕阳悄悄滑过半边猫的耳朵,片刻后,老太太和猫被暮色淹没。

时常看见易老太在前面走,那只猫紧随其后。所有人都知道,一年四季,猫是和易老太一起睡的。易老太侄女说她床上生满跳蚤,令听的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人们都尽量躲着易老太,还有她那只寸步不离的猫。而那只猫仗着主人宠溺,骄纵而趾高气扬,有时甚至肆无忌惮。

这只猫让人们痛恨,不为什么,单纯就是痛恨。

那天易老太大门洞开,躺在堂屋的凉床上小寐,狸花猫则悠然枕着易老太胳膊,滴溜溜瞪着眼珠紧盯门外。

人们在大门外对猫做着凶恶表情。猫在易老太怀里毛发倒竖,嘴里低低咆哮。人们继续吓唬那只趾高气扬的猫。猫终于从易老太怀里挣脱,仓惶向门外逃走。

惊醒的易老太,从凉床上跳下来,嘴里大叫着财喜财喜。猫嗤溜不见影踪。

易老太转头恶狠狠看向门外,从门角抄起扁担追出大门,恶作剧的人同那只猫一样,仓惶逃走。

所有人都觉得那只猫太奸诈,村里老私塾梁先生还讲了《搜神记》上的一则小故事:元康、太安之间,江淮之域,有败屩自聚于道,多者至四五十量。人或散去之,投林草中。明日视之,悉复如故。或云见狸衔而聚之。

“你们看,猫多么狡诈!”梁先生感慨。但人们还是觉得,易老太那只狸花猫最狡诈。

你们不要碰她的猫!河对湾的祥伯警告。

那天,太阳将落山时,人们聚集在禾场闲聊。易老太坐在大门外双目失神,那只猫浑身邋里邋遢蹲在旁边。一个在外地做瓦工的男子,突然说碰到好多年前从村里出家的云山和尚。

人们想起来了,很多年前,村里一个叫云山的人外地出家,从此杳无消息。突然提及,是很新鲜的一件事。记忆复苏,人们开始谈论起这个出家为僧的男人的旧事。

他现在什么样子呢?易老太拄着竹杖,小脚踩着碎步从屋檐下踉踉跄跄奔出来,鲐背苍头,鹑衣百结,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昏浊的眼睛似熄灭的油灯突然被点燃,闪闪发亮,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禾场里的人。

我是在那里给寺庙做修缮,竟遇见了,他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老了许多,他还让我代他问大家好呢。

那后来呢?后来呢?易老太迫不及待。

后来……那人说,工程结束,我就回来了。

老太太很失望,拄杖在禾场伫立许久,转身踽踽走向大门,那时夕阳从檐溜洒下来,老太太影子似缥缈的黑纱,被风吹起,渐渐消逝在门内,身后还跟着那只狸花猫。

4、

只有风的声音,牧铃的声音。

牛在不远处吃草,青草气息,连同远处村落的隐约喧嚣,疏淡如烟,从风与阳光的缝隙里渗落下来。

齐膝深的翻白草、飞蓬草、白茅覆满山岭的四周,山坡中间是裸露的褐色砂砾,砂砾上是一片野枣林。枣树上缀着稀疏的果。历经整个季节,阳光的颜色在它们身体里深深沉淀,丰腴饱满色泽诱人。

戴草帽的男子,漫不经心在树下穿行。他仰头向着树梢,透过叶隙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男子微闭上眼,侧耳倾听,努力从风中捕捉远处村河传来的喧嚣。他知道,流水声处,是那个浣衣女子。有时她在檐下,有时她在河边。有时身后跟着她的猫。

山脚的旱坡地里那么静,细密的山风似一蓬绵软的绒毛,在耳畔低啸,一些蜻蜓浮游在空气中,偶尔一只彩蝶从田垄沟里翩翩飞起,又落到远处浓密的豆丛里不见了。

树林、坡地,祼露的牛筋草、翻白草,还有垭口上那片褐色的风化岩地,它们在落山的阳光下,似一幅徐徐展开的油画,只待最后的阳光消逝,暮色褰帷,夕光剧终。

牧铃似风中的轻砂,一粒一粒敲打着他的耳膜,倏尔又被一阵风拂去,似轻尘坠落。风短暂停歇,那些被风吹散的阳光聚拢,漫天倾泻的金光,笼罩四野。他看一眼远处的牛,牛笼罩着金色,他看看自己,自己笼罩着金色,放眼过去,枣树林翻白草飞蓬草白茅都笼罩在这片金色里。他似乎也看见,远处村河,那女子和她的猫,同样笼罩在这片闪耀的光辉里。

山风又起,群山万壑,所有笼罩的光开始涣散,它们似薄雾隐退,成为虚幻和想象。

那天,他跟着铃声走了很远,直到越来越大的风层层叠叠淹没所有声音的痕迹。再后来,夕阳似一只巨大的鸟,张开羽翼乘风而去。

那时原野开始在暮风里摇撼,夕阳越走越远,他突然有种被时光遗弃在莽荒的凄凉与惊恐,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奋力追赶那轮即将落山的金乌。这是他心里最后的光。他要赶在这夕阳燃尽之前,找见她的方向,找见回家的路。他甚至确信,穿过这轮夕阳,他就能抵达生命的永恒之地,那里始终不会被暮色侵袭。他和她,伫立在光明的彼岸。

跟着风,追着光。直到暮色升起。

那天,他扛着柴捆跟在那头老牛身后,草帽低低遮住他的前额,赶在夕阳消逝之前回家的他,其实早已看见隔河对岸的屋檐下,那低头摘菜的女人嘴角泛起的微笑。那微笑将他身后的暮色镀上璀璨之光,以至于多年后,走在暮色深处的他,时常禁不住回头看向身后,期待能再看一次那来自身后的璀璨色彩。

那天他也看见那只猫蹲坐在她脚边,猫看看女人,又看看河对岸夕阳里的男人,慵懒地弓起身子打个哈欠,走向草垛。

5、

狸花猫失踪了。易老太拄着竹杖屋里屋外禾场草垛寻找,后来满村湾叫着财喜。逢人便问你看见我的财喜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猫在村庄彻底消失。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那时夕阳越过村河,头上缠着毛巾的易老太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的山路发呆,突然,屋角外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猫冲着老太喵呜叫了一声,易老太一个激灵,瞪大浑浊的眼。那只脏得不像样子的猫,正是她的财喜。

财喜,是你吗?易老太颤声呼唤着,猫迟疑片刻,飞一般逃往老太太脚下,眼睛看着不远处核桃树下的几个女人,神情紧张。

老太太抱起狸花猫,不住埋怨,你跑哪去了,我眼睛都快找瞎了!

不远的核桃树下。一个女人压低声,猫的记性真好,它自己寻回来了!

屋檐下,易老太坐在椅上打盹,那只猫蹲在她脚边,也在打盹。

村里好几家挂在檩子上的腊肉丢了,有人怀疑是易老太这只猫干的。因为有人不止一次看见这只猫甚至能将碗柜门打开。还有一家,养在缸里的鱼,竟不翼而飞。湾子里的小鸡也隔三岔五丢。起初他们怀疑是黄鼠狼。后来所有人认为,黄鼠狼在村里已绝迹多年,嫌犯只能是狸花猫。

就在几天后,人们看见祥伯持棍追逐那只狸花猫。

祥伯脚底生烟,手握长棍气急败坏从里屋追出来。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那只狸花猫似一道闪电逃下屋檐,三下两下窜进禾场下的灌丛,等到祥伯趔趄着奔下禾场时,猫已出现在远处的河坝上。

屋前禾场上满面愤慨的老叟,已是鞭长莫及。

隔河,那边禾场站着一个老太婆,面向愤怒的老叟,同样满脸愤怒。

据祥伯说,晾晒在柴垛上的鸡不见了,而恰巧那只猫正舔着嘴出现在柴垛上。

但易老太绝不认同,那么大一只鸡,猫吃得下吗?剩下的呢?

人们也想到过这种问题,但那只猫实在太坏了,正常逻辑被推翻。

没人敢当面质问易老太,祥伯也不敢。

关于祥伯丢失的那只鸡,几天后被他从自家狗窝找到,剩了一堆骨头,他养的那条黑狗下了狗崽,急需营养。

人们看见易老太坐在屋旁的李子树下,风吹过树梢的呼啦声,和远野的啸声连成一片。李子树上没有李子。老太太仰起深陷的眼窝看看树梢,嘴里喃喃着:“往年多少人来树下吃李子哦,随便吃,这些人真没良心,还打我的猫!”

猫蹲在她脚边,不时扭头舔䟗背上的伤口。那道伤口很醒目。

老太太抚摸着猫身上的伤,满面悲怆。猫喵呜叫着,颤抖脊背,蹭着她膝弯,之后跳下屋檐往旁边的麦秸垛走去。

太阳将麦秸垛分成两半,将麦秸垛下的猫分成两半。

6、

风从河面上的水葫芦、猪秧草上竖直升起,铺满整条河床,岸墙旁的芦苇和茭白林喧嚣摇曳。风过处,芦花漫天,夕阳映照,似漫天金雨。

女人往河埠头过来,她身后的草垛上,一只猫跳下来,追着女人的脚步。

女人在河埠头蹲下身子,撩起水将脚下的青石板涤净。水漾起,女人的影子浮在水中央。良久,女人抬头向远处的小路,她想看看,有没有一个男人戴着草帽,扛着柴捆跟在一头老牛身后,沿着夕阳的方向走。

耳畔风啸,夕阳似一袭轻纱翻飞。

其实她不过就是向那曾经的地方看一眼,看一眼只为抚慰心中的惆怅。她怎会不知道呢?其实她和他之间,远隔着时光,远隔着河山。但她始终不能忘记她所看见的他的模样,一个戴草帽扛柴捆的男人,跟在那头老牛身后,他们沿着夕阳的方向,去往遥远的地方。

她想起那个男人曾走近她的屋檐下,看着她的猫,伸手轻轻抚弄猫的耳朵,不住夸赞这猫好可爱。她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到他走了好远才听见身后她的声音,兰兰快回来。

男人回过头,看看那只猫,看看她。笑一笑,走了。

想起男人回头一笑的样子,她嘴角也突然有了笑。

她注意到岸边的狸花猫,猫悠然走在河边,它早已忘却被追打的狼狈,风吹起它的毛发,猫轻轻眯起眼。

女人向猫轻轻呼唤,狸花猫瞪着圆鼓隆冬的眼睛,沿着河边的红蓼草一棵棵嗅过去,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女人。

女人说,你不认识我么?我还喂过你小鱼吃呢!

兰兰也走近狸花猫,猫漠然转身走向坡路,走出很远,又回头看看河埠头的女人。

太阳要落山了。狸花猫舔舐着零乱的皮毛,在禾场的草垛旁安卧下来,轻轻抖动的耳朵,似要捕捉空气中的细微声响。

后来,猫又看见那个从河埠头走来的女人,女人嘴角未及凋落的笑,像一朵秋天的花,还残留三分颜色。

7、

在那场瓢泼大雨里,一条从祥伯家鸡笼里逃走的大蛇引起整个湾子的轰动。人们都跑过来看热闹,有人认出那是一条菜花蛇。

此时大家明白了,湾子里那些丢失的小鸡,原是葬身蛇腹。

易老太戴着斗笠,腿上绑着塑料片子,拄杖从泥水里“噗哧噗哧”走来,在人堆里阴沉着脸,逼视祥伯的脸,你不是说我的猫吃了你的鸡么?还偷了你们的腊肉鱼干打开你们家的碗柜?

人们面面相觑,祥伯更是心虚。

易老太看祥伯的眼神,充满愤恨,那双眼睛,就像深陷在眼窝里的枯井,突然浊浪排空。甚至感觉就像她那只狸花猫的眼,夕阳西下,暮色将起时,幽光睒睒,很骇人。

直到祥伯被鬼迷那一次,人们隐约看出这其中端倪。

那天太阳落山不久,人们架着满身酒气喝得五迷三道的祥伯送回屋。据送的人说,在湾子坡路拐角那片野蒿子地,发现躺在地上满嘴胡话的祥伯。

安放在凉床上的祥伯还在手舞足蹈,嘴里还在嘟嚷着一些人名,而那些人都早已不在人世。人们顿觉脊背生凉。

“环儿,”祥伯声音变大,“绣花枕真好看……你往边上挪一下,让我也躺下来……”

祥伯嘴里说的环子大家都知道,环子是村湾早已去世多年的黄大妈乳名。而祥伯则是黄大妈堂哥。

人缝里的易老太脸色很难看:“做鬼了还纠缠不清!赶紧去烧点纸钱给她吧!”

那只狸花猫从门外进来,突然看见躺在凉床上的祥伯,就像见了鬼,弓起身子,背毛倒竖,嘴里发出低低地咆哮。易老太弯下腰,嘴里说:“财喜乖,财喜不怕,不怕。”猫终于安静下来,跳到易老太怀里,一人一猫走了。

人们似乎明白,易老太,祥伯,还有环子,他们之间是有故事的。直到多年后人们才听到一个梗概,当初易老太和黄大妈同时喜欢上村里的一个男人,但男人却属意易老太,两人已谈婚论嫁,孰料祥伯却使坏撺掇环子,将男人灌醉上演了一出生米熟饭的闹剧,易老太愤而他嫁,那个男人羞愤不已逃往外地出家为僧,男人便是云山和尚。

人们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那时易老太已不在人世。年老的祥伯也去远方投奔他一个远房侄子了。世间一场恩怨情仇终如烟花落幕。

而她那只寸步不离的猫呢?

据说易老太去世后,那只猫也一夜间不知去向,仿佛人间蒸发。有传闻说,那只猫大概是死了,因为邻村一户人家,发现一只狸花猫死在烟囱里。他们怀疑那只猫是想潜入厨房,结果被卡在狭窄烟囱里。

有人从易老太老屋前过,恍忽就看见屋脊上的一双眼睛,那时夕阳西下,猫眼幽光睒睒。愣怔的时候,一条弧形影子,风一般从瓦脊上掠过。使劲揉揉眼睛,那里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8、

一只猫和另一只猫,似有相同宿命。那只叫兰兰的猫也消失了。能确切知道它在那场山洪里失踪。有人非常肯定说看见过那只猫,它在浪急水深的村河里挣扎,很快被咆哮的洪水卷走。

那个雨天,女人赤脚在被秋洪冲刷得七零八落的蒿子里穿行,满河沿寻找那只虎皮猫。向着汹涌的河水叫着“兰兰——兰兰——”那个沿河岸奔走的悲怆身影,令人神伤。

女人还时常坐在屋檐下摘菜,时常看夕阳从禾场斜照过来,半边屋檐映出淡淡金色。禾场里的麦秸垛,那里空空荡荡。

秋天过后,女人将离开村庄去往远方。

她想在离开的时候,认真看一眼那个戴草帽的男人的脸。看他跟随着老牛,穿过最后的夕阳。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也愿意跟在那个男人身后,他们一起走在夕阳里,向着远方。

很多年后,他坐在早已破坏不堪的老屋里,看着门外同样荒芜多年的禾场,突然一缕阳光从头顶瓦片的缝隙照射下来,那光带着最后的温度,穿透布满尘埃的椽子和檩条,空气中的粉尘在光晕里飞转,五彩缤纷,仿佛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

是哪,此刻幽寞荒芜的老屋在夕光的笼罩下,那些久远的温馨记忆就同腐壤里的种子,它们在寂静里悄悄萌芽。这缕从头顶瓦缝照进来的光催生了它们的生长,充盈了整个屋子。

他看见这样的景象:坐在门槛上的女人摘着豆角,半边斜阳从禾场照过来,一只虎皮猫卧在麦秸垛下。野风渐起,那只猫起身,穿过屋角的夕阳,没有半点声响。寂静只是一只穿过夕阳的猫,它从抽象变得如此具体。

一个人走在村巷。走过当年女人屋前的禾场。金萡似的光沿着禾场边缘的青苔、牛筋草、益母草,从半敞着的大门斜照进去。

他仿佛就看见女人盘腿坐在凉床上,脚边放着一只蔑箕,低头默默摘菜,一会又停下,抬头看看门外的斜阳。那只虎皮猫跳上凉床,蹭着女人衣襟,又跳下凉床,走到禾场的麦秸垛安卧下来,夕阳横亘在草垛上,猫被染成淡金色。

想象着夕阳下,他头戴草帽,和她肩并着肩,走在老牛身后。他们要赶在暮色升起之前,乘着最后的夕阳回家。远山风起苍林,河上漫天芦花似金色的雨落满他们的衣襟。

那时夕阳越过村河,身后暮色如潮涌来。

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一只猫,它蹲在屋檐下的墙角边,有时安卧在草垛旁,静静等待夕阳的降临。当最后的雀噪消失在远空,那时夕光穿过山峦和低处的云霭,屋脊、草垛、树林,还有静静流淌的村河,此刻它们沐浴在稀薄的光晕里。

一片划破夕光的落叶,惊醒那只打盹的猫,它睁开眼,夕阳覆在半边墙上,它的一半胡须被染成淡金色。它静静打量夕阳,夕阳也似乎在静静凝视着它,仿佛在做最后告别。

无数次,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草垛旁的猫,一次次和夕阳告别,一次次决然跨过夕阳最后的分界线,将自己淹没在暮色里。

本期点评:

​摘菜的女人,扛着柴捆跟在老牛身后的男人,在一只叫兰兰的猫的眼里钩沉起暮色里的往事;易老太、祥伯和云山之间的情爱故事,被饱受冤屈的狸花猫财喜洞见一切。低头摘菜的女人只能眺望赶牛男人的背影,将无尽的春心收藏在看不见的深处。“以至于多年后,走在暮色深处的他,时常禁不住回头看向身后,期待能再看一次那来自身后的璀璨色彩。”而在另一场“电影”里,当人们听说了易老太和祥伯、云山无疾而终的故事时,她已不在人世,祥伯远走他乡,云山消失于人间,“世间一场恩怨情仇终如烟花落幕。历经沧桑和苦难的众生,面对真相,早已心如止水,不再悲伤。”

在世俗的东方世界里,猫是有灵性的神秘动物。它可以预测未来,察觉到超自然的存在。失踪于山洪里的兰兰,疑似死在眼囱的财喜,似乎都在映射两个遗憾的情爱故事。在猫的眼里,不管是摘菜的女人、背柴赶牛的男人,还是易老太和云山祥伯,在难以自主决定自身命运的世俗世界,他们都是命运的囚徒,“始终未能领悟夕阳的隐喻,走不出现实的桎梏。”

一样的斜阳里,名字不同的猫上下跳跃。不一样的人和事都有一样的结局:毫厘之间,物是人非。“就如前一刻的夕阳下的他和她,此时已隔着无限窅渺。”旧时光里的赶牛男人和摘菜女人,目光虽然穿透了彼此的呼吸,但却始终未能抵达彼此心跳的距离。

纵观梦蝶书生上传的很多文章,擅以动物(如猫、狗、牛等)入文,或以物象(老屋、废宅、马灯、榨坊等)、境象(雨季、大雪、黄昏、暮色等)作为人物故事的发生环境和背景,及物而不空洞。其文字犹如他的名字,瑰丽隽永,飘忽之中略带一丝神秘色彩。这篇《一只穿过夕阳的猫》,既是188体育官方ios,某种程度上亦可看作一篇小说。作者巧妙利用了蒙太奇电影的平行和颠倒手法,在远去的夕阳里,以猫为媒,为读者展示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轮回嬗递,生生不息。

——野水,陕西省渭南市作协副主席,小说专业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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