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逢立冬，山上刚刚落了一场雪，把幽深的山林变得一片白茫茫。气温陡然下降，林中更加清寂。我们怀着一份虔诚，踏着初雪，来到长白山北坡谒见一棵千年古树，一棵历经沧桑的东北红豆杉。

北方的树木与南方的树木相比，生存常常是更艰难的，漫长、寒冷的冬天会让一切植物失去生机。站在这棵标签上写着已有两千八百年历史的东北红豆杉面前，敬畏之意油然而生。俨然面前挺立的不是一棵千年古树，而是一位历遭劫难仍活在世、有灵魂的植物始祖。在南方，三四千年的古树并不罕见，而在东北的长白山区，这棵东北红豆杉着实稀罕。

此刻，隔着一圈围栏，我崇拜的目光如同摄像机的镜头，从围系着多条红布的树的根部起幅，慢慢上移，生怕漏掉一点点斑驳的表皮，漏掉这记载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每一寸光阴。

没人真正知晓，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它都经历了什么。两千八百年来，长白山作为一座活火山曾多次喷发。仅最近的五百年间，有记载的喷发就有三次，每一次喷发都会对周边数十公里的动植物造成惨重的伤害。令人惊奇的是，这棵东北红豆杉却安然无恙，成为长白山区植物生长的活化石。

几千年的时光中，它本可以长得体形高大、气势卓然，可它偏偏没有，甚至故意矮化自己，长得比周围其他树木都矮上一截。似乎是它与生俱来的智慧，让它不出风头，好让别的树冠遮蔽着它。这样，不仅少了很多风雨的侵袭，连冬天亦少了很多压在身上的沉重积雪。

历经数十个朝代，它就默默站在这里。观云波浩荡变幻，经山崩地裂洗礼，根扎岩土隙缝，老干虬枝如臂，翠叶似针，籽红如豆，皮披沧桑，树挂岁月。它一定还记得渤海国去往大唐的那条朝贡道，那支载满了长白山珍品的驮队。它也曾目睹过一个叫作肃慎的族群是怎样一步步演化为挹娄、勿吉、靺鞨、女真、满族，一支浩浩荡荡的马队如何在东北大地纵横驰骋、在白山黑水间日益壮大。我想，它那饱经风霜的粗壮躯体不知多少次作为参照物为迷路的人指示过方向，为艰辛营生的放山人遮挡过山风苦雨，也许它还曾为抗联战士阻挡过日本人的子弹……谁能计算出它几千年来护佑过多少草木、动物，释放过多少氧气，给人世间带来多少福分？

眼前这棵活了两千八百年的东北红豆杉，经历的岁月比如今站在它面前的人们多得多，而它却依旧低头将根扎在大地，静默不语。